曾记得，在榕树下一位朋友的留言板里，很是热闹地发生了一场关于“花和果”的争论。当时，我也饶有兴趣地参与其中，还自以为得意地发了不少帖子。争论是如何结束的，我已经记不清了。
　　 近日，很偶然地，我又重读了黎巴嫩作家纪伯伦的散文《虚荣的紫罗兰》。那场远去的争论，便潮汐般涌上记忆的海滩......
　　 引发那场争论的“导火索”是因为我那位当版主的朋友把下面这段带有经典象征意义的寓言贴上了自己的留言板：
　　 有一朵张狂的花曾嘲笑果，说：“我比你漂亮。”果回答：“我的确没你漂亮。可我知道一条真理，所有的果都曾经是花，但并非所有的花都能成果。”朋友说，这是她非常喜欢的人生小语。
　　 网友们纷纷跟贴，赞许声不绝于耳。
　　 我自然是积极响应者。我的跟贴属于很真理的那种：“在花的张狂与果的成熟之间，我当然选择后者！”
　　 没想到，一位年轻的网友却咄咄逼人地投了反对票：“为什么？我选择花，我选择张狂！”
　　 立马，一位网友当头给了他一板砖：“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为什么要张狂？可怜的花！”
　　 一场沸沸扬扬又不失理性的论辩就此拉开序幕。
　　 我的版主朋友带着调侃的语气说：“那张狂的花，也并不一定不能成为果呀！只是不知道她成为果后，还能否张狂？如果那时她再遇上一个比她还张狂的花时，她是否会说：我也曾张狂过，有本事你别成为果！半道死了算了！会吗？——如果那样，这个果一定是个酸果。”
　　 一位在美国攻读心理学硕士并拿到绿卡的华裔女孩也抛出了自己的观点：“人有自己生活的原则和方式。要做张狂的花，是没有错的，是否可以成为果，就要看自身的努力啦。要做花还是要成果，就看人想要一时的光芒还是要日后的平静或是永远的平静了。”
　　 “选择张狂”的网友顿时变得尖锐起来：“最大的自欺欺人叫做永远，最大的幻想叫做流芳百世，最省油的灯叫做我不要发光。一个人的懦弱常常幻化为平静，瞒腹的心思变成一潭死水，谓之，智慧。我这日子过得多安生啊！结了果又怎样？被人吃下去，然后化作粪土，培育鲜花无数。”
　　 我似乎感到了某种挑战，急忙把自己的观点洋洋洒洒泼进朋友的“自留地”（我们给留言板起的绰号）：“人生幼稚的时候是花，成熟的时候是果；人生狂妄的时候是花，谦和的时候是果；人生嫉妒的时候是花，豁达的时候是果；人生虚荣的时候是花，淡泊的时候是果。如果花谢了没有果，那叫残花；如果花谢了结果，那叫春华不如秋实；如果花谢了有果，果又成了肥料，肥料又孕育新的鲜花无数，果实无数……这样的花和果，才构成了完整的人生；这样的花和果，才是对人生最美丽的诠释。”
　　 “真有趣！”一位新进来的网友不以为然地说：“花就是果，果就是花；生活不能没有花，生活不能没有果；没有花哪来的果，没有果哪来的花！”
　　 远在大洋彼岸的心理学在读硕士带着调皮的笑容跑了进来：“突然想起，成了果以后也可以狂妄！在market里看到很漂亮很好吃的水果，狂妄的是他们的价钱，我是流着口水离开的，很可怜！”这个女孩近乎玩笑的一句话，却迫使我的思维再次转换了角度。
　　 我对她说：“是的，真理也是相对的。仔细想一想，果也会有她的狂妄，比如，当她看见花的衰败之后。记得不久前看过一位外国作家（呵呵，名字没记住）的散文《虚荣的紫罗兰》，文章讲到一株只能在地上匍匐生长的紫罗兰，突然央求造物主要把她变成一朵亭亭玉立的玫瑰花。后来，她的愿望实现了，然而，仅有一个小时。因为，一场飓风把她连根拔起，她危在旦夕。因为匍匐在地上的优势，其它的紫罗兰们在飓风中完好无损。于是，它们的皇后招呼她的子民，来看这奄奄一息的生命。她带着嘲笑的口吻对他的子民说，吸取她的教训吧：为了一时的虚荣，断送了年轻的生命。然而，这株由紫罗兰变成的玫瑰花却毫不后悔地说，你们虽然活着，但你们无缘走入玫瑰花的世界，你们永远不会有玫瑰花的美丽和骄傲、玫瑰花的心语和境界，还有，玫瑰花与太阳的对话……请原谅，因为书一时找不到了（我总是这样丢三落四的），我只好用大概的意思来回忆这段最精彩的思想，与原文那种婉约柔和而且神圣得像诗一样的语言相比，有太大的差距。文章最后说，这朵紫罗兰死去了，她的脸上却凝固着最灿烂的笑容，因为，她实现了她的理想，虽然仅有一个小时。花，这样的一朵花，为了实现理想而牺牲的花，虽然不会有果实，但是，谁能说她不成熟，不豁达，不高洁呢？！”一种叫作敬意的东西，刹时占据了我的灵魂。
　　 一个网友接过我的话题，很认真地问大家：“做一天为所欲为的皇帝和做一辈子平凡的贫民，你们选择哪样呢？”没等我们回答，她给大家讲了个真实的故事：“有个生活在偏僻山村里的百岁老人，一次偶然的机会被某电台发现，让老人上了电视，让她介绍活到百岁的体会。节目播出一个星期后，老人就去世了。老人没上电视之前，没觉得自己与别人有什么不同，每日起五更睡半夜，还能下地干活，有说有笑。可是，她被电视台请出后，她才知道：原来还有另外一种她从未接触过的生活。衣食住行，一切的一切对她来说，就连作梦都没到过……她再也回不到从前宁静而平凡的生活。她吃不下睡不着，很快就去世了。”
　　 我的版主朋友这样回答：“不知你是不是也常听到这样一种说法，要能上能下。那是因为，从下往上可以，而从上往下就难多了。从平民到皇帝固然难，可大不了不做；可要由皇帝再到回平民，恐怕，痛苦远远大于没做过皇帝的人。所以，我宁愿选择平凡——反正我也不是当皇帝的料。”
　　 这时，又有一位新网友加入到论辩中。她说：“有资本的花才有自信去张狂！任何人，因为她自己有足够的资本为她的张狂撑腰，所以她张狂得自信，张狂得合情。花，也许是表达得过于暴露，所以才引来作为果的不满。如此而已。”
　　 美国的华裔女孩反驳说：“还是不要用‘张狂’来表达吧，贬意词听起来就是刺耳。但是我同意这样的说法，有那个资本，张狂一下没有什么不好。也就是招惹了别人的厌恶，但那也都是别人的想法。倘若真的美丽，真的自信，别人的厌恶也没有什么可介意的。”
　　 “选择张狂”的网友再一次现身，他说：“什么最可贵，自由最可贵！一个人，如果总先算计一下自己够不够资本，恐怕很难畅达地表达。这个世界，是我们共同的世界，并非只是聪明人、政客、财阀的世界。大多数的平常人，同样有张扬自我的权力。可惜的是，道德的教化对人的消蚀太厉害了！”他的话，让留言板上的气氛骤然变得冷竣起来。
　　 一位网友“哈哈”笑着，打破了僵局：“我喜欢没有经过花期就结成的果实，比如无花果。可能是我太期待果实的成熟了吧？但是花也有花的好处就是灿烂而美丽，但我更喜欢果实的甜蜜！”
　　 我也笑着对他说：“忘记是谁告诉我的，无花果也是有花的，只不过长在果实里。花和果融为一体，也许是一种更美丽的境界。其实，对一个事物的看法不同，很多时候取决于观察者的心态和角度。”
　　 “嘿嘿，长了不少见识，谢谢大家！”我的版主朋友以这几句话给延续了几天的争论划上句号。这个主题栏目从此关闭。
　　 现在，我重新打开了纪伯伦《虚荣的紫罗兰》，那段最精彩的原文是这样写的——
　　 玫瑰低下头，已经喘不上气来，说：“我就要死了。我要死了，但我内心里却有一种从来没有一株紫罗兰所体验过的感觉。我要死了，但是我知道，我所生存的那个有限的后面隐藏着的是什么。这就是生活的意义。这就是本质的所在，隐藏在无论是白天或夜晚的机缘之后的本质！“玫瑰卷起自己的叶子，微微叹了一口气，死去了。她的脸上浮着超凡绝俗的微笑——那是理想实现的微笑，胜利的微笑，上帝的微笑。”我把这段话拷贝在这里，算是对以前不够准确的回忆的一个修正。
　　 重新审视整场争论，我惊异地发现，我每一次的观点似乎都在变化，而每一次的变化又似乎都能找到自圆其说的根据。我不知道这是否属于诡辩？但这场争论确实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对待同样的事物，站在不同的立场或不同的角度，就会得出不同的结论。
　　 人的思维犹如色彩斑斓的大自然，呈现着无法统一的诸多色彩。倘若，只允许有一种颜色，一种认识，一种观念，一种信仰，只允许从一个角度看问题，势必导致思想上的片面和僵化。无论选择花，还是选择果，都受制于人们的价值取向和情感取舍。就像绝大多数紫罗兰都选择了“紧贴着地面生长，等待着冬季大雪的覆盖，然后去接受那死亡与虚无的宁静”；唯有那株与众不同的紫罗兰，她选择做一小时的玫瑰花，然后像皇后一样度过生命中最后的时光。在这两种截然不同的选择中，你能判断出孰是孰非么？
　　 花与果，多么简单的一种自然现象，却能引申出如此之多的不同观点的碰撞，已让我始料不及，然而，更令我诧异的是，看上去相互对峙的观点似乎又很难清晰地划出一条孰是孰非的界限来。于是就想，在一个价值取向多元的世界里，绝对的好与坏，绝对的正确与谬误，其实是不存在的。就人生而言，没有必要跟着别人的眼光转，做一个心安理得问心无愧的自己，许是最好的选择？
　　 进一步引申，人与人之间，学派与学派之间，国家与国家之间，信仰与信仰之间，除了不可避免的对立之外，是否也有相互吸纳，相互融合，相互借鉴之必要呢？答案应当是肯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