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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指间】庐剧春秋(散文)


作者:蓝天云隼 举人,5727.96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5373发表时间:2015-11-09 12:10:46

昨日,沪上一位乡友约我去浦东塘桥听戏,便欣然前往。其实欣然的不是听戏,是去听乡音。
   对于故乡的庐剧,我是既陌生,又熟悉。说陌生,是因为庐剧不是我们这一代人的喜爱,70后的大多恐怕都有此同感。熟悉它,是因为从小就在庐剧之家长大,那时爷爷还曾是庐剧团团长,姑母是从小唱庐剧的,也曾在四乡八镇红极一时。叔叔后来顶爷爷的职也进了县庐剧团,从事服装道具工作,他是不会唱的,只偶尔跑个龙套,扮个衙役、家丁什么的,喊一、二声“威武”之类的台词。
   1986年,我从镇上考入市二中读高中,因离家较远,中午便在叔叔家吃饭,有时晚上也住下。那时,县庐剧团在新兴文化市场的不断繁荣中,已经日渐衰落,越发的不景气。记得剧场是位于现在安德利商场后面,边上是邮电局,对面是粮食局。叔叔和婶娘曾在剧场的道具间住过一段时间,狭小逼仄的空间里只容得下一张床和几样简陋的桌椅和箱奁,一只矮小的煤炭炉放在走道的拐角处,打发着他俩的日子,清贫中生着一丝烟火气。后来,叔叔家搬进了剧团集体宿舍。
   对于剧团的集体宿舍,我有着一种特殊的感情,不仅是因为在那儿生活了四年,更多的是感受到那个时代集体生活中的一种非常特别的人情味。
   宿舍楼位于人民路和东风路路口,紧挨着县粮食局,一楼半边临街的是药店,另半边及二、三楼是宿舍。叔叔家在三楼,只有一间房,是临街的。多数人家也都只有一间房,极少数人家有两间,想来应该是领导或“台柱子”的。87年县庐剧团撤消解散时,放道具的两间房还曾引起一些不睦的口角,这也是很自然的。房间里自然是不能生火的,家家都将炉具、蜂窝煤和碗柜放在走廊上,每当饭点时,整个楼道里弥漫着诱人的饭菜香和刺鼻的煤烟气。自来水没有引接入户,只在一楼后面墙根下有一排水龙头,忙时,需要排队。每次吃完饭,我都抢着下去洗碗筷,我喜欢那种感觉,在英俊的小生叔叔和漂亮的花旦阿姨们的赞许声中,很是满足和幸福。四年时光里,他(她)们都对我十分的喜爱,当然,我也十分的懂事,嘴也甜,自是会讨他(她)们喜欢,叔叔和婶娘更不用说了。我常常回味那美好的时光,感受生活的温暖。
   武生陈叔叔个头不高,夏天时喜欢光着膀子,身上的腱子肉隆起老高,时不时地会在楼道里吆喝两声,散发着勃勃生气,仿佛是要出征的将军,在校军场上点兵。他对我很好,有时也会在我面前练上两趟,招式我虽不懂,却也看出仍是戏台上的动作,不如《少林寺》里的“觉远”厉害,不过,我还是要叫好的。那时,陈叔叔好像一直单着身,也未曾见过女客上他门。其实,单身也好,挺自由的。想来,陈叔叔也是这么想的,不知他后来怎么样了,也不知他先前是怎么样的……
   可能是基因的缘故吧,我一直觉得娟娟阿姨的宝贝儿子长得极像《红楼梦》里的宝玉,粉妆玉琢,一团喜气,特别招人疼爱。小家伙比堂弟还小好几岁,堂弟有时带着团里的孩子们去楼下玩耍,他总是文静的像个姑娘。记得有一次,一个叫小林子的“兄弟”将沙子放入楼下停着的一辆摩托车的油箱里,被大人们发现后,小林子像没事人似的,他竟被吓哭了。从那后,他的身影时常出现在女孩儿们中,小林子再也不和他玩了。
   “宝玉”的爸爸那时是团长,后来剧团撤消了,他任了工人文化宫馆长。他是县庐剧团历史上最后一任团长,对于剧团的解散和庐剧的势微,他应该有着不一样的感受吧。
   剧团虽然解散了,但宿舍还在,大家都还住在一起。一楼的赵叔叔和叶阿姨、二楼的“四妈”一家,三楼的“团长”和娟娟阿姨,与叔叔家来往的更亲近些,时常饭后在一起打麻将。在谁家打,自然是在谁家吃饭。婶娘是上海人,老三届下放到安徽,她是不打麻将的,但烧菜的手艺全团皆知,堂弟当年没考上高中,可能和她的手艺好有关。
   婶娘年青时长得很好看,她看上英俊的叔叔后便嫁了,后来落实政策也没返城,只是将堂弟的户口迁入上海,自己则跟着叔叔留在了安徽。记得婶娘那时用一种叫“粉纸”的化妆品,做成最小号的电话簿样,有百十来张,用时撕下一页,既能揩去脸上的油脂,又能起到敷粉掩瑕的作用。我是偶尔偷偷用过后知道的,用过后的“粉纸”不敢乱丢,便揉成一团,扔出临街的窗口。
   我经常站在那临街的窗口,望着下面街上来来往往的人,记忆最深的是有位卖草药的妇女,几乎每天从窗下经过,喊着响亮的叫卖声:“卖,淌鼻血地——方子啊”。每当她从窗下经过时,我都会被这一声“卖,淌鼻血地——方子啊……”吸引到窗前,伸出头向下张望:她的左胳膊肘上挎(方言kuan,四声)着一只竹编菜篮,里面可能就是那治流鼻血的草药。她长着什么样子,我从来都没仔细地关注,只是聆听她那一遍又一遍的叫卖声。
   剧团解散前,还来过一位二十二、三岁的年青姑娘,她是来剧团实习的,叫什么名字我已经忘了。她是我那时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举手投足之间有种特别的风致,说话的声音很令人陶醉,后来看韩再芬演的《郑小姣》,便会想起她。她和叔叔、婶娘很投缘,常来家玩,有时也留下来一起吃饭。她也喜欢站在那窗口往下瞧,她站在窗口往下瞧时,我便偷偷地站在门口瞧她的背影。她转身时,我会脸红的,虽然我喊她姐姐。
   剧团解散后,她便离开了,从此再无音讯……
   忘记的远不止这位我叫她“姐姐”的年青姑娘的名字,李道周、李乐群,洪桂兰、徐敬斌,郑静荣、水曼莉、谢昌琴、汤文英、汪华、方玉霞、宋忠武、毛明玉、王仁标、石云、王寿山、芦苇、马长才、蒋光玲、武道芳、王治才、方世才、孙家茂、曹明胜……等一大批当年活跃在庐剧界的名耆,除了姑妈和她的几位常有来往的好友外,大多已从脑海里消失了,若不是查阅资料,可能再也想不起这些名字。
   朱鹤年老先生在《不解的情结》一文中曾用这样的文字来表达他对庐剧的钟情和感叹:“当台上的洪桂兰和白发飘飘的郑静荣在演出中流下泪水时,台下人无不为之感动。说真的,我的感动,有剧情的原因,但更多的成分却是被这些庐剧的挚爱者们这种执著的精神,这种不舍的情怀,所深深感动!依稀的色彩,依然的鼓乐,依旧的故人,使我逆返时空隧道,重新造访四十年前。那时候,我们都很年轻。我曾多次怀着欣喜的心情欣赏过一如今天的剧目。我曾一再地为台上的演出而深深地感动过。那时候,有多少名字和形象,曾令巢县人为之销魂!”
   朱老先生的感慨,今日不知还会几人有。往日的色彩,往日的鼓乐,往日的故人,往日的泪水,往日的许许多多,不知明日可还有人来忆……
   黄梅戏曾因电影《天仙配》红遍全国,越剧也曾因电影《红楼梦》为世人所知。若不是十年文革之故,庐剧《陷巢州》也会被搬上银幕,传唱天下,那么庐剧的命运一定会是另一番景象。正如方晗老师在《大红大紫一出戏》(追忆庐剧《陷巢州》台前幕后)中所言:“巢县庐剧团以一部自创剧目征服了千万观众,树立了自身品牌,创造了惊人经济效益,同时也宣传了巢湖。《陷巢州》这部戏是地地道道‘巢湖的土特产’,它取材于巢湖民间传说,取景于巢湖的山水风光,取曲于巢湖乡音民谣。它的成功就在于它的独特,浓郁的地方特色是其永恒的魅力。”
   当年,刚解禁的越剧电影《红楼梦》正在全国放映,合肥观众评价说,庐剧《陷巢州》的“玉姑哭潭”,超过了越剧《红楼梦》的“宝玉哭灵”;还说巢县的《陷巢州》可与杭州的《白蛇传》相媲美。江苏广播电台、安徽电视台曾多次录音、录像播出,有的选段被安徽广播电台作为保留节目长期播出。全剧或选段还分别出版了不少盒式音带,多首唱腔被收入《中国戏曲音乐集成·安徽卷》。
   戏曲属于舞台,却要借助银屏发力,这是时代变迁的结果。马路还叫马路,上面跑的却是汽车了。戏曲电影虽然利于传播,但总不如舞台上真人瞧得分明,空气中传来的是现场的一咏一叹,鼓乐声中,有着艺人们铿锵的动作,水袖挥舞间,有着角色的舞台人生,台下的唏嘘声会和着台上的悲腔调,形成强有力的感染力。就连走台、唱词中的即兴应变和补救,有时也会成为观众评头论足的佐料。二维的空间总是没有三维的世界显得那么真切,看戏,还是坐在舞台前的好。
   2008年,由李道周牵头,原巢县的一批庐剧精英们发起成立了“巢湖梨园剧社”。目的是抢救巢湖地方文化,振兴传统戏曲艺术,发现培养庐剧新秀,繁荣群众文化生活。李道周的家也因此成了剧社的主要活动场所,他们因陋就简,排了一些庐剧折子戏,到群众中演出,大受欢迎。夕阳无限好,为霞尚满天——这是庐剧界老一辈们的朝阳重升,新吐春芽。
   李道周是国家二级演员,中国戏剧家协会会员,安徽庐剧四大名旦之一,也是庐剧中路代表人物。1953年进巢县庐剧团时,她还是个19岁的初中生。她自小酷爱戏曲,天生一副好嗓子,加上天资聪慧,勤学苦练,在剧团迅速成长为头牌花旦。先后在《红楼梦》、《白蛇传》、《梁山伯与祝英台》、《江姐》、《陷巢州》等数十部戏中担任主演,塑造了一个又一个生动鲜活的人物形象,给观众留下了深刻印象。早在1956年,由她主演的庐剧《拾金钗》代表芜湖专区代表团参加安徽省“第一届戏曲汇演”,就一举夺得了二等奖。她的演唱清新甜美、流畅自然,嗓音细润舒柔,吐字清晰,能高能低、能细能厚,韵味十足;她扮相俊俏秀丽,气质温婉,表演含蓄传神,善于描摹人物神态,细腻刻画人物内心世界,举手投足恰到好处,动作自然到位而不造作,一个转身一个眼神,都给人无限的美感。许多年里,只要中央首长来巢湖,招待首长们观看李道周庐剧折子戏是重要保留节目。刘伯承、郭沫若夫妇、李克农、万里等领导,都曾兴致勃勃地观看过李道周演的庐剧,并给予她很高的评价。
   当年李老在《陷巢州》“哭潭”一场戏中,只配一把二胡,上台时她一声“哥哥”呼喊,全场观众的心随之一揪。“遍寻哥哥哥不在,只见碧血染苍苔,哥哥果真遭残害,哥哥啊,怪不得我盼断肝肠不见你归来……啊,哥哥呀!我千呼万唤无人应,力竭泪尽不成声,龙潭纵是黄泉路,也向潭底把哥寻……”那字字血声声泪的呼唤哭诉,凄婉哀切,撕心裂肺,曾使偌大的剧场内一遍唏嘘,所有的观众都被她带进剧情中。可见,被称为“倒七戏”、“小倒戏”的庐剧,在当年也曾红冠一方。
   2012年,在企业家孙德惠的劝说和资助下,洪桂兰和徐敬斌夫妇又成立了“巢湖市兰兰庐剧演唱团”。4月20日在原居巢区政府会场揭牌,填补了自1987年原巢县庐剧团撤消后,巢湖市长达25年没有专业剧团的空白。孙老曾告诉记者,下一步他希望能够解决兰兰庐剧团的后继人才补给问题,通过老艺人的传帮带将庐剧艺术发扬光大,为群众送去喜闻乐见的文化大餐,也成为城市的一张文化名片。
   后继有人,发扬光大。这是所有艺术门类的生存之道和共同所愿,也是无数将一生奉献这项艺术的老一辈们的毕生追求。艺术若是青山,他(她)们便是那长流的清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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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故乡,是一个多么耐人寻味的概念,故乡的一切又是那么令人魂牵梦萦,念念不忘。因从小在庐剧之家长大,耳濡目染之下作者对故乡庐剧的情愫非常之深,令旁观者为之动容。本文主要讲述了作者高中时与巢县庐剧团演员们一起生活的快乐时光,和巢县庐剧以及剧目《陷巢州》的精彩盛况。《陷巢州》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巢县庐剧团根据巢县当地民间传说、山水风光和乡音民谣自创的一部剧,从起初的少人问津,到后来的盛极一时,令当地无数人为之向往,也引起了当地领导的高度重视。文革时期,在大家都措手不及之际,《陷巢州》突然被禁演,巢县庐剧团也被迫解散,多少曾为之付出心血的人痛心不已。文革结束剧团恢复后,原巢县庐剧团演员李道周再次重演《陷巢州》,虽美人迟暮,但盛况不减当年。后来的“巢湖梨园剧社”,“巢湖市兰兰庐剧演唱团”都是原来的老庐剧精英们为宣扬庐剧文化,振兴庐剧精髓而成立的。无数老庐剧家为之呕心沥血,辛苦付出,庐剧的未来定会不负众望,永久长存。这是一场视觉的盛宴,精神的洗礼,读完令人回味无穷,倾情推荐共赏。【编辑:布衣苏】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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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布衣苏        2015-11-09 12:28:55
  作者对于巢湖、庐剧的深情跃然纸上,字里行间无不渗透着庐剧的美,不一样的美。缓缓道来的言语,也令人不知不觉的随着作者的思绪一起回到过去的一切,仿佛置身其中,并为之倾倒。感谢赐稿指间,问好作者!
从流飘荡,任意东西。
2 楼        文友:郭永涤        2015-11-09 12:49:42
  艺术的起源与发展和它流行的地域民俗风情文化密切相关。庐剧产生于大别山、淮河一带,虽只有数百年历史,但它内在的人文精神、生活习惯、行为范式、言语传承、心灵契合却是多种因素的历史积淀、交汇、融合而成,充分反映了江淮地域文化的特点。大作追述了巢县庐剧及其剧目《陷巢州》的昔年盛况,以及自己与巢县庐剧团的不解之缘,温馨浓郁的地方文化气息、氛围烟霭氤氲,感人至深!
副高职称,著述多部。
3 楼        文友:郭永涤        2015-11-10 09:24:46
  桑田沧海,庐剧春秋,斯人永在,艺术长青!
副高职称,著述多部。
4 楼        文友:杨月弯弯        2015-11-11 16:11:04
  目前,合肥地区唱庐剧最出名的是殷小武,我看过他几出戏。庐剧虽然是哭腔,不是太好听,但最主要的是享受看戏的氛围。问好作者!问好编辑!
一个喜欢思考的人,喜欢与别人沟通的人。总是捧着一壶茶,伴着一盏灯,盘点人生的点点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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