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烈！有点中草药的香，占上风的终是焦糊味。一股脑儿从土房里漫出来。
　　 老头儿不觉，大门口坐着，正吞云吐雾，脚底下已有两个烟蒂。还有咳出来的痰，他患肺气肿。
　　 四下里瞅瞅，他的三面是邻居的楼房，在村里已极普通。他的三个小子住房都比它们要好。三个人都有钱:两个包工头，一个开商场。但是他自己的没法比，邻家房子的高度足以遮蔽住他小院的四季阳光。房子低矮，也和他一样已老朽，终日里泛着发霉的味道。
　　 依次等来了三辆车，三个人摇手示意:爸，我们走了，忙！
　　 满足了，起来，掸掸衣角上的尘土，撩一撩衣襟，就把儿子们的手势包住了，给老伴唠唠去，儿子们不是不来照顾咱，是活的有出息了，太忙了！
　　 到堂屋门口的时候，他丢下烟蒂踩熄，深呼几口气，缓缓吐出来，像鱼鼓着腮换水，口气清新了不少。老伴经年的习惯了，就厌恶他抽烟。
　　 叫了声老伴，开始慢条斯理地处理炉火上的糊药，重新加水，加药，熬制，一边咕哝着:老婆子，忍忍啊，等会喝。你说药好了，咋不叫声呢？她摇一摇头，苦笑:有多少年不能和他说话了，就那么瘫在床上，像一堆泥，不到五十斤的份量。
　　 他不再去大门口，直到傍晚，估摸着儿子们下班的当口才出去，还坐在老地方。习惯性地拍拍上衣兜，咂巴咂巴嘴。把手收回去，烟是必须在房外抽的，因为有炉子，烟火够盛了。厨房前年的时候就没了顶盖，儿子还没来修。这正房就是他们的卧室兼灶房。
　　 黑不溜秋的药罐子嘶嘶地冒起了蒸汽，顶的盖子咣当咣当响。
　　 床上的老太太不安份了，不再是一贯的安稳。她不能说话，人却清醒，体谅老头儿辛苦，而现在实在受不了了。三伏天的，本已闷热，又增了这些热汽，房里像蒸笼，仅有的一台座扇，没有运转，老头儿疏忽了。这台风扇不只是旋开开关那么简单，还必须兜头来上一巴掌，再拧开，它才工作，老头儿拍醒了风扇，已经晚了。老太太昏昏欲睡。一汤匙药灌下，喝的没有洒的多，老头儿绝望了。燃上一支烟，大口大口地抽，大声大声地咳，直到烟屁股在手里耗尽了生命。
　　 窗台上有一包灭鼠灵，取下来，均匀洒在药碗里，慢慢地搅了又搅。又加一把汤匙，自用，回味着年轻时他和老伴对坐，分吃一杯羹。
　　 老太太有些抽搐。
　　 老头抖抖瑟瑟地爬上了床，好吧，给你翻个身，松松筋骨，我们舒舒服服地走。他一手揽住她的脖子，另一只手努力地在老伴双腿下游走，企图圈住了，方便翻身。突然地，他只觉得天旋地转，直挺挺地趴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是黑夜还是白天，更不知是在现实里还是梦幻中:老太太端坐在床边的摇椅上，脸上是安静、祥和的笑。看着老头儿，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背:老伴儿，起来，我们一起向前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