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长江，如同一条长长的银链蜿蜒在浅秋的阳光下。肖依依已经站在五楼画室的窗前凝神了好一会儿。她望着外面来来往往的车流，思绪时而定格，时而又飘向东面的西塞山。西塞山，传说取名于唐代张志和的【渔歌子】；还有传说，西塞山位于浙江的吴兴。不管是真是假，都说明这里不仅有秀美的江南风景，还有深厚的文化底蕴。整个黄石市都沐浴在透明的天空下，桃花古洞、摩崖石刻就像一幅淡墨轻泼的写意画，含着清幽，依着翠绿，尽显飘逸和不俗。记忆的褶皱一点点打开，如同宣纸上山水的精魂慢慢地润向四周。大有香锁两岸桃花瘦，雾隐孤帆鳜鱼肥的意思。
　　 时间回溯到一年前，三十岁的肖依依在畅宇驾校报了名。在同一批学员里，身材娇小的她显得有点醒目。一头长发烫成了大波浪，白净的瓜子脸，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肖依依怎么也无法忘记这个给了自己很多鼓励的教练。俞力三十出头，微笑起来眼睛就变成了两个单引号。他话不多，很静。气质儒雅工作也认真，所以很受女学员的欢迎。肖依依到驾校不久就看到了很不雅的一幕，经常训斥学员的“李大苍蝇”把手伸进了一个风骚女学员的裙子里。肖依依捂住胸口怦怦乱跳的小兔子，赶紧逃进了休息室。几天来李大苍蝇色色的目光，总是让她感到一阵阵恶心。在驾校，教练收学员的小礼物根本不算什么，无非是买条香烟或者几瓶饮料，都是稀松平常的事情。请教练吃吃饭喝点儿酒，大家司空见惯。有一天，肖依依发现俞力的车里放着一本刘震云的小说【一句顶一万句】。“俞教练您还喜欢文学呢？”她好奇地问了一句。俞力微微一笑：“看着玩儿的，其实我更喜欢刘震云的【塔埔】和【温故--一九四二】，挺有震撼力。“那天他们在车里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一些与驾驶技术无关的话。给肖依依印象最深的是俞力眉毛下微笑的“单引号”和一口纯正的普通话。其实拉近他们距离的不仅仅是对文学的共同爱好，更主要的还是“李大苍蝇”的一次鲁莽行动。事情发生在一次练车过程中，教练车里“李大苍蝇”想完成蓄谋已久的“探底”，故伎重演摸到了肖依依的大腿根儿。他没想到平日里文静的肖依依会一脚油门把车撞在隔离墙上，随后又给他一个清脆的大嘴巴。下车后，肖依依连气带吓浑身直哆嗦。俞力和警察赶过来的时候，肖依依眼泪就下来了。俞力对眼前这个哭泣的女人心生怜爱，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递过一包纸巾。第二天肖依依没有去驾校，早上俞力打来电话说李大苍蝇被开除了，以后再也没有人骚扰她了。肖依依知道是俞力拨的110，不由得心存感激。
　　 肖依依住在滨江花园小区，俞力来到她画室的时候是一个周末的上午。“请喝杯铁观音吧”，肖依依把茶杯放在俞力面前。"谢谢",俞力环视着整个房间，这是一个复式的小楼。落地阳台很大，一盆洁白的茉莉开的正旺，一丛翠竹生机勃勃。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俞力心中暗想：这是一个多么有品位的女人啊。室内洁净、幽香、明亮。一个超大的画案占据了大半个客厅，墙上挂满了肖依依的画作。东一池田田的睡莲，西一簇华贵的牡丹；只见画中的蜻蜓款款欲飞，几只小蜜蜂绕着盛开的牡丹花扇动着翅膀，仿佛还可以听到嘤嘤的嗡鸣，真是呼之欲出。俞力边看边赞不绝口：画得太好了！想不到依依你还有这么深的绘画功底。佩服，佩服！哪里好呀？我没事瞎画的，俞教练你可不要笑我哦。一抹红晕飞上肖依依的脸颊。俞力站对面说：不，的确画得很有创意。你看这幅荷影图，线条多细腻啊！明暗关系的处理和皴染也很到位。绝非一朝一夕的功夫啊！看到俞力的目光停在一帧照片上，肖依依说：这是我老公，他是远洋货轮上的海员。肖依依虽然是饮食无忧，但是也不得不习惯这牛郎织女式的生活。肖依依是个寂寞的女人，和丈夫一年也难得有几天团聚的机会。她就把大部分的精力都倾注在绘画上，尤其善长画荷花和牡丹。武汉的几个大画廊经常来预定她的作品，开价不菲。夕阳西下，谁把一笺心事付与流水？她坐在阳台上，听着江边传来的汽笛声久久回荡。鱼缸里的小金鱼，轻轻地游动着更像是在水里慢慢飞翔。俞力走后肖依依破例喝了一杯红酒。这一晚，她失眠了。因为她的心有点儿冷。
　　 俞力从不和肖依依谈及自己的家庭，谁还没有故事呢？肖依依想。虽然她早就拿到了驾照，但也经常来畅宇驾校看望俞力。相互欣赏的两颗心渐渐地靠拢到了一起，像天上的风和云，你挨着我我偎着你。请俞力吃饭的那天晚上，肖依依喝了很多酒。从来不喝酒的俞力两打啤酒下肚，也有些高了。他和肖依依说了很多话，说到自己的妻子时禁不住泪流满面。两年前小莉抛弃了俞力和一个暴发户私奔了。这时候肖依依才知道俞力是个孤儿，他口中的小莉是他的妻子。好在两个人没有孩子，否则俞力就更惨了。肖依依说：跑就跑了，这种人不值得你去爱，也不值得你珍惜。你还有我呢！她顺嘴秃噜出这句话自己都醒了，有些后悔。分手时俞力拥抱了她，其实肖依依心里明白这只是个温暖的拥抱而已。
　　 春暖花开的日子，俞力开着红色的捷达车带着肖依依沿江自驾游。黄鹤楼的美景，汉正街的小吃，扬州城的明月，都被他们收揽在记忆的画册里。尤其是在扬州城，他们逗留了三天。就为看一眼扬州的明月，古人有诗云：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那晚的月，分外的明亮，没有辜负俞力和肖依依。他们坐在赏月亭里，轻轻地谈论着艺术、人生、还有对生活的渴望。你有时间给我画一幅月下荷吧？俞力说。嗯，好！肖依依拥着俞力的肩膀答应道。从此她每天晚上都会收到俞力的短信，或是一首情意绵绵的诗或是一个小笑话。开心的笑容开始浮上她柔美的脸庞，肖依依的心暖了。
　　 初秋的阳光照在窗帘上，肖依依早就醒了。她习惯性地打开电视看新闻早早报。忽然她愣住了，手里的一杯热牛奶啪的一声掉在地上。电视里女播音说：昨晚9点，我市一辆车牌为鄂07953的红色捷达车被两名歹徒劫持，司机同歹徒进行了激烈的搏斗，身中数刀。捷达车呼啸着冲破江堤的护栏掉进了滚滚长江。据警方调查，车上三人全部遇难……俞力，俞力！哗的一下，肖依依的眼泪汹涌而出。俞力，我答应给你的月下荷已经画好了，你看一看好吗？她悲痛欲绝，瘫坐在地板上。在黄石市，俞力没有亲人和朋友。肖依依把他的骨灰洒入滔滔的长江。我深爱的人，你安息吧！希望江水能带走你的忧愁，俞力一路走好！她喃喃自语。在整理俞力遗物的时候，肖依依发现了一部没有写完的小说稿名为【秋水长天】。
　　 肖依依知道她再也接不到他的短信了。她的手机里还存着俞力的短信：木目心人尔，口勿！俞力，我也想你啊！飞机的舷窗外，夕阳把云层染成一片金红色。脚下的西塞山披着深秋的霞光，不时飞过几只白鹭。再见了我的故乡，再见了美丽的西塞山。肖依依看着这熟悉的景色，眼前渐渐模糊。肖依依必须远赴他乡，老公已经在大洋彼岸拿到了绿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