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风三月，捧读《陈恒生剧作选》，随着一个个戏剧作品的大幕开启，一个个戏剧冲突的陆续展开，一个个鲜活人物的粉墨登场，一场场悲欢离合的精彩演绎，我不禁又羞愧又钦佩。羞愧的是，相识恒生兄已经三十余年，他当年投身戏剧创作的时候，我也忝为当时的淮阴地区戏剧创作队伍成员之一。
　　 可是，岁月荏苒，韶光不再，在戏剧创作的道路上，恒生兄一直孜孜以求，不懈进取，终于捧出了今天的这一本剧作选，而我却因“组织另有任用”而早早收兵回营成了戏剧创作队伍中的一名逃兵。钦佩的是，正是恒生兄的执着、坚持，一份汗水一成收获，有志者事竟成，辛勤的耕耘终于有了今天的丰硕成果。读罢《陈恒生剧作选》，掩卷长思，对恒生兄，对这本剧作选，心底油然而生这样的一句评价来：胸中丘壑千秋事，笔下风云半世情。
　　 《陈恒生剧作选》共选了30个剧目，其中多幕剧6个，独幕剧包括小品等24个。这些剧目，内容上有现实的有荒诞的，时代背景有古代的有当代的，体裁上有正剧有小品也有模拟表演。30个剧目，悠悠岁月尘世故事一起倾注笔下，恒生兄非胸中有万千丘壑而无以成其为白纸黑字。从所选的第一个剧本《迎凤记》算起，恒生兄投身戏剧创作迄今已三十余年（其实恒生兄的第一个剧本《憨队长》创作于1976年）。人生能有几个三十年？说《陈恒生剧作选》是恒生兄的半世心血半世情愫凝成，一点也不为过。
　　 《陈恒生剧作选》即将付梓。恒生兄嘱我为之作序，我开始是不敢应承的。我于戏剧创作，其实只写过两三个稍稍象样的剧本，对于这本剧作选岂敢置喙！因此建议他邀请大家、名家作序。恒生兄很谦虚，他说出版这本剧作选不图虚名，只是为多年来的戏剧创作生涯做个归纳和总结，为我县的戏剧创作留下一点资料；而所谓“序”，只是帮助有兴趣的读者进一步了解这本剧作选的内容罢了。
　　 鉴于此，我不揣浅陋，在此率先发言，对《陈恒生剧作选》说一说读后感吧。
　　
　　 二
　　 剧本剧本，一剧之本。作为舞台综合艺术的戏剧，剧本的重要性毋庸置疑；而剧本创作，更是奠基戏剧这万丈高楼的第一块基石。可是，创作出一个好的剧本，谈何容易！
　　 改革开放以来，我县的文学创作一直比较活跃。但是，致力于戏剧创作的并不多。究其原因，就在于戏剧创作非常之难。首先，写剧本不像写小说、散文，剧本要求把时间、人物、情节、场景高度集中在三尺舞台。千军万马也罢，万水千山也罢，相隔千万里，跨越若干年，都要集中展现在舞台上。因此，剧本创作受着舞台表演形式的严格限制。其次，戏剧戏剧，首先要有“戏”。所谓“戏”，就是矛盾冲突，就是在矛盾冲突中表现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关系和各式各种复杂的思想情感纠葛。虽然小说、故事等文学作品也表现矛盾冲突，但戏剧却既要求在有限的空间和时间里使反映的矛盾冲突更尖锐突出，又必须能够使之凝缩在舞台演出中。没有矛盾冲突就没有“戏”；没有“戏”就没有戏剧；不会编“戏”就没有好戏，就没有好看的戏；好看的戏是既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有看点，有嚼头，观众跟着着急，吸引着一直跟着悲欢离合。除此之外，写戏还得熟练掌握剧本创作的一些基本要求，如熟悉舞台调度，对音乐、舞美等有所了解，清楚剧本语言的特点，掌握台词中对话、独白、旁白的运用，善于通过台词、唱段推动情节发展，表现人物性格等……
　　 纵观《陈恒生剧作选》中的一个个剧目，特别是其中的6个多幕剧和绝大多数独幕剧，都是达到了以上所说的剧本创作基本要求的。
　　 以《迎凤记》为例。
　　 《迎凤记》以上世纪改革开放之初的八十年代为时代背景，以苏北农村黄泥沟生产队长陈老庚一家为女儿春女选“女婿”为事件而展开剧情。全剧共五场，其中有四场的场景基本相同——春女家院内——这就把整个剧情的发展严格限制在“春女家院内”这一方舞台上。整个剧情以一条明线贯穿始终，即为春女选“女婿”。同时还贯穿着几条暗线：一是陈老庚对赵坷垃从误解到理解再到接纳为“金凤凰”；一是陈老庚相信“科学”，恰巧稻田里生了七号病，陈老庚对七号病束手无策，范乘龙用药救治，直到最后真相大白，揭露了范乘龙的真实面目，还了赵坷垃的一身清白；一是春女曾经救治过的赵坷垃要来“约会”春女，而春女在父亲陈老庚的两条家规及误解之下，几近错失良缘，而最后终于消除误解，迎来金凤凰。这几条线索错综纠葛，形成了一系列的矛盾冲突。同时，剧中几个人物鲜明的性格特征也加剧了矛盾冲突的尖锐性。陈老庚的固执“独裁”，春女对父母及家规的既顺从又不甘心，赵坷垃的憨厚朴实，范乘龙的巧言令色市侩圆滑，以及能不够的“能不够”。这些明线暗线及性格迥异的几个人物交织在一起，从而构建成一个个“戏”。直到第五场对范乘龙“考试”，范乘龙恳请赵坷垃帮他掩盖真相，陈老庚终于认清范乘龙真实面目，赵坷垃最后被理解并被接纳，一波三折，悬念丛生，不断把矛盾冲突推向高潮，真至春女迎来“金凤凰”。其中，我们还看到一个插满各种标本的草把子——这个必不可少的道具，也在“戏”中扮演了极其重要的角色：在能不够的指点下，范乘龙先是熟记标本，然后在救治七号病这个问题面前，范乘龙根据标本来回答陈老庚的提问，再到陈老庚责问范乘龙看没看过“草把子”，最后能不够直接揭穿范乘龙“胡说，我亲口给你介绍的！你看过。”草把子实际上成了《迎凤记》中的第六个“人物”。围绕道具做“戏”，这是戏剧特有的表现手法之一，它既可以推动剧情发展，又可以让戏剧更加出“戏”。
　　 至于“春女家院内”之外的一个场景，即第三场的“路上”，貌似脱离了“春女家院内”这方舞台，但它却为塑造春女这个形象提供了另一个角度。我们知道，戏剧里的所谓冲突，不外乎三种情形。一是人物之间的冲突，二是人物内心的冲突，三是人物与环境的冲突。如果说《迎凤记》第一、二、四、五场的戏，表现的是人物与人物之间的冲突，那么，第三场则表现的是人物内心的冲突。这场戏中，春女与赵坷垃之间通过对白，进一步了解了赵坷垃的过去，逐步消除了误会，因此“春女不禁对坷垃重新打量起来”。然后，通过画外音与春女的对唱，特别是春女三个圆场之间的唱段，把春女内心世界中的犹豫、激动、深情一层层地呈现出来，从而进一步塑造了赵坷垃“说他贫来他又富，满肚子装的是学问”的热爱科学、心系乡村的形象，并把春女对赵坷垃的一片深情，“可看到，春女寻你站坡顶？可听到，春女唤你一声声？”表现得淋漓尽致。这一场戏，貌似只有春女与赵坷垃两人的对白，以及画外音与春女的对唱和春女一人的独唱，但却把春女与赵坷垃塑造得血肉丰满，更加完整。这是常用的戏剧表现手法之一，恒生兄在这里把它运用到极致，足可窥见恒生兄写戏的功力之深。
　　 从以上对《迎凤记》的粗浅分析可以看出，戏剧必须通过“戏”来塑造人物。戏剧要出“戏”，只有通过表现人与人之间的意志与性格的冲突这一戏剧冲突的本质，才能把人物塑造好。《迎凤记》第五场中，范乘龙恳请赵坷垃掩盖真相，使范乘龙与赵坷垃之间的性格冲突典型地表现了出来。而在这里，作为观众都知道“监考”的春女以及陈老庚、能不够正等着看范乘龙的丑恶表演。这个结最后怎么解，给观众留下了极大的悬念。这样，通过一个个矛盾冲突及其最后的解决，从而使一个个人物“戏”趣丛生而形象益发丰满。这可以给许多业余戏剧作者以启发，就是剧作者应该把塑造人物作为戏剧创作的最重要着力点，通过各种表现手法，在体现各种矛盾冲突的“戏”中努力把人物形象塑造得丰满起来，让人物形象在剧情一波三折逐步推进的过程中不断丰满起来，决不能把戏剧中的人物用作推动剧情发展的道具。推动剧情发展的唯一动力应该是各种矛盾冲突。
　　 再以《青竹湾》为例。
　　 《青竹湾》的时间跨度长达20年之久。它从上世纪六十年代末写起，直到九十年代初结束，以牯牛岭青竹湾一对青年男女的爱情悲剧为主线，通过那个年代出身于两个“阶级”中的一对恋人相爱而最终有情人未能成为眷属的一个悲剧故事，着重塑造了竹根这个人物形象；并通过几个人物命运的变迁，批判地揭示了那个年代的荒诞；而在改革开放后，又通过竹根的无私付出与心系桑梓，进一步丰富了竹根人性美的完整形象。全剧共八场，前五场的时代背景为上世纪六十年代末，后三场为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在前五场中，竹根与雪梅本来是青梅竹马有情有意的一对恋人，但由于一个是“反革命子女”，一个是“革命干部”，他们不但不能走到一起，而且，在老常胜的策划下，雪梅还主持了批判“盗窃集体竹子并进行投机倒把”的竹根的批斗大会。在这种情形之下，一对恋人，一个是被批判的竹根，一个是主持批判会的雪梅，他们之间即形成了一种强烈冲突；他们的恋情，不被当时的社会环境、政治环境所接受，又是一个客观存在的冲突，这是人与环境的冲突；同时，常征与竹根的夺妻之争，也是一个冲突。这么多强烈的矛盾冲突构成了强烈的戏剧性。例如，批斗会上，竹根“抬头见雪梅端坐在台中，她竟是批判大会的主持人。我对她昨天还存拳拳意，不料想今天就乾坤颠倒绝了情。观此情、睹此景，万念灰，魂儿崩，我怨、我悔、我愧、我恨，恨不能用双脚把这世界全踹平。”而雪梅却对竹根也产生了非常矛盾的心理：“低头见竹根他跪在面前，李雪梅心中好似滚油煎。虽然说我们俩阶级不同，我和他情义重花下月前。我慕他人聪明勤奋好学，我慕他品行好有志青年，谁料他穷途失志起盗心，挨批斗遭凌辱丢人现眼。我恨、我爱、我羞、我怨，怨你这不争气的儿男，空负我李雪梅痴情一片。”而在第四场戏中，李雪梅约会竹根私奔的事情败露，导致竹根被打重伤；接着在第五场中，产生了兰香对竹根的照料和爱慕。在这一个个强烈的戏剧冲突中，把竹根这个人物形象从一个个侧面一步步地丰满了起来。同时，也通过这个悲剧的层层推进，尖锐地批判了极“左”时代对人性的伤害。鲁迅先生说过：“悲剧将人生的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竹根与雪梅之间的爱情毁灭，就是那个时代的悲剧。而在后三场戏中，通过竹根资助牯牛家、救火受伤、接受兰香治疗和雪梅捐皮等剧情的发展，进一步完善了竹根的美好形象。其中，通过雪梅与竹根的女儿竹叶这个人物的出现，使得矛盾冲突更加复杂多变，从而使“戏份”更足，耐人咀嚼。
　　 在《青竹湾》中，正是一个个戏剧冲突构成了各不相同的情境，并在这其中很好地展现了各个人物的性格及命运，从而鞭辟入里地反映了生活的本质，反映了那个时代的特色。所以，戏剧创作，就要善于把一些看似平淡的矛盾组成有声有色的各种冲突，并使之曲折复杂、变化多姿，观众才会一直处于紧张和期待之中，并看到一场场扣人心弦、波澜起伏、出人意料的剧情，从而逐步体会、理解作品所要表达的的主题。从这个角度讲，《青竹湾》应该是一出优秀的大戏。
　　 通过以上对《迎凤记》和《青竹湾》的粗浅剖析，可以看出选入《陈恒生剧作选》的每一个剧目，都是非常有“戏”的。这不仅仅体现在各种矛盾冲突的设置中，而且还体现在各种细节的处理上。例如《迎凤记》第二场，赵坷垃来到春女家，当陈老庚认出赵坷垃是“差点送了自己老命”的“丧门星”后，怒不可遏地和能不够一起对赵坷垃责骂起来，并叫他“三滴水旁是个滚”时，春女的一声“妈！”喊出了她的矛盾心理。之后，赵坷垃与春女之间有一段对话：
　　 赵坷垃：（唱）只等春女一句话，叫我滚来我就滚。
　　 春女：刚才我爹所讲可是真的？
　　 赵坷垃：是真的。可是——
　　 春女：可是真的？
　　 赵坷垃：的的确确是真的。可是——
　　 春女：你……你……你走吧！
　　 赵坷垃：春女！
　　 春女：走！！
　　 赵坷垃：是！（唱）“可是”后面隐情在，偏偏不让我露半分。
　　 （白）唉！……（狼狈下场）
　　 这一小段对话，把两人思想情感中的情绪起伏心理变化，刻画得细致入微，一下子把“戏”做得很足。
　　 可以说，《陈恒生剧作选》中，这样的细节处理俯拾皆是。例如《战地黄花》中，师长罗炳辉为小李子捉虱子，也是很出“戏”的一个细节。
　　
　　 三
　　 不仅仅是《迎凤记》、《青竹湾》，其实，《陈恒生剧作选》中的每一个剧目都是值得点赞的，恕不一一剖析。细读《陈恒生剧作选》，可以看出，恒生兄于戏剧创作有着以下值得称道之处：
　　 其一，具有丰厚的生活积淀。
　　 文艺创作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要创作一部好的作品，必须有丰厚的生活积淀。《陈恒生剧作选》中的三十个剧目，不管是《迎凤记》、《青竹湾》、《山魂》，还是《铁山寺传奇》、《水妖》，即使是一些独幕剧，如《辣妹子与拗所长》、《让房》、《狗娃看瓜》、《关公与小鬼》、《三缺二》……，等等，它们都洋溢着浓郁的生活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