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野百善孝为先征文】老婶(散文)
人生如梦,往事悠悠。记忆中很多往事时常徘徊心头,或感动,或温暖,或沧桑,或薄凉。闲暇时每每想起,心里都会或多或少的流泪,为记忆中的某一个人,某一件事。就像我儿时的邻居——老婶。
——题记
【一】
在我的记忆里,老婶其实并不老,那只是家乡的一种对最小的长辈称呼。不管谁家的老疙瘩,都称之为老弟,老妹,老叔,老婶,老姐,老姨等等。老婶是张五爷的最小儿媳妇,也是我家多年的邻居。
在我的记忆里,张五爷那可是屯子里响当当的人物,不但村民们敬重他,连生产队长也得敬重三分。那时,张五爷是生产队上唯一的铁匠。那时候,会打铁可是最香饽饽的手艺活。生产队里的各种犁铧,锄镰,刀具等等都需要铁匠来完成。尤其是钉马掌这一项精湛的手艺更离不开铁匠张五爷,所以,平时张五爷是最牛的一个人,不下地干活,一样和劳力们挣最高的工分,额外还有各种优惠补贴。像生产队里逢年过节杀牛宰羊的时候,张五爷总是分到的肉最多,还得连带着下货猪油等。张五爷的牛气是所有人都不能比的,也没人敢顶嘴的。谁让人家是铁匠呢?
张五爷平时被人尊敬着,被干部们惯着,宠着,也因此养成了牛脾气,一个字,倔!平时说一不二,谁也不敢顶撞。在家里更是大当家的,他说啥就是啥。他的话就是圣旨,你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张五爷一辈子生了七个儿女,成活下来的只有三个儿子。四个闺女都因为各种疾病,还有张五爷对女孩的偏激思想,也不重视,不管不问,也不舍得给女孩花钱看病,后来一个个的都先后夭折了。至此,张五爷更是重男轻女,总说女孩子没用,干活没力气,抬不能抬,挑不能挑,工分挣得少,接班打铁就更不可能了。所以,自己的几个丫头连续夭折,他一点都不心疼。可是,后来生产队解散,土地开始承包到户,人们渐渐地不使用牲口了,而是租用拖拉机干活,甚至很多人家已经买了拖拉机,三轮马扎耕地,拉庄稼又快捷又省力。马牛这样的大牲口逐渐在村里消失,张五爷的铁匠铺自然也就黄汤了。他在六十岁的时候,就成了闲人。后来铁匠铺不得不关闭,这让他很是惋惜,甚至有些凄悲。可他的脾气还是那样倔,但他已经感觉到村里人没那么尊重他了。
记得以前张五爷晚上的时候经常拿着他的大烟袋来我家坐坐,喜欢坐在我家的炕头上和父亲母亲聊天。母亲一辈子生了我们姐妹三个,一个弟弟。张五爷很看不起我的父亲和母亲,有时候也会说我母亲几句:“生那么多丫头片子有啥用?白吃饭,白白糟蹋粮食。都是赔钱货。”每次听到这话,我的父母都不知声,他们不敢得罪张五爷。我就不耐烦了,撅起嘴不知天高地厚地顶撞着:“五爷你也太偏心了!丫头咋了?会做饭,会洗衣服,还会喂猪薅草,扫地抹桌子,啥活都能干!谁像你啊,老咕噜棒子,连个丫头都没有。”张五爷不喜欢我,听见我的顶撞心里就来气,说父亲不会管教孩子,窝囊废啥的。老实巴交的父亲只是笑笑,从不还嘴。
张五爷就这德行,自以为是惯了,谁还会和他计较?可是,老婶不行,自从进了张五爷的家门不久,和老叔两个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骂,经常气得张五爷青筋暴跳,偏心儿子张嘴就骂,甚至有一次还打了老婶。村里人都看在眼里,敢怒不敢言。谁敢多管闲事?就张五爷那脾气,谁愿意惹?躲还来不及呢。
老婶名叫董佳梅,是一个外来户的女儿。早在生产队时,老婶的父亲领着一家人从山东逃饥荒来到东北,后来就在东北落脚。张五爷的头两个儿子都结婚了,就剩下最小的老疙瘩成了张五爷的心病。老叔人长得牛高马大的,身架结实,宽厚,一看就是有力气的人。干出力的活没问题,可是脑子有些问题,不精明,傻乎乎的。于是,村里人都喊老叔是“三牤牛”。人们喊顺嘴了,渐渐地也就成了“三牤子”。老叔都到了三十了,还没说上媳妇,张五爷着急了。托亲戚,拜朋友,最后,还是村长出面说和,将刚来此地没几年的董佳梅介绍给了老叔。一开始,老婶听说老叔有些傻,不同意这门婚事。可是扛不住爹的自作主张,加上外来户受当地人的欺负,为了家庭能在这里站住脚,也只能做出牺牲。
张五爷的头两个儿子早已分家另过,这个老疙瘩结婚时,张五爷已经没有能力盖新房子,只能把自己的老房子许给了老叔,和自己一个院子住着。但也分开单过,东西屋住着,各做个的饭各端各自的碗。一开始的日子倒也相安无事。老叔别看大脑笨拙,对老婶却是百依百顺,心疼不已。有啥好吃的紧着老婶吃,有啥活抢着干,对老丈人也是尊敬有加,甚至把老丈人家的活计也全部包揽。老婶看在眼里,喜在心上,自己的肚皮也争气,刚结婚一个月,就怀上了。
张五爷和五奶看着也高兴,整天地在老婶的面前叨咕:“怀上了,好!赶紧生个大胖小子,像你们的两个哥哥家那样,都是大小子,咱家的后代香火旺盛,在村里看谁敢欺负?老话都说了,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没有人烟就没有尊严!”
老婶听了心里总是忐忑不安,就像揣着两小兔子,突突直跳,但愿生个男孩吧,否则也对不起公公和婆婆送来的猪心猪肝和老母鸡啊!要真是生了丫头,他们还会对我好吗?看三牤子每天使劲干活的样子,不生个儿子也对不起他啊!尤其两个嫂子整天在她面前故意叫唤儿子的那种得意神色,自己也要争气才行,否则矮人一头呢。唉,好歹观音娘娘给个胖小子吧,菩萨啊!
老婶从不信佛,这次也开始磕头拜佛了。
【二】
时间一晃就到了冬天,老婶马上就要过月子了。以前的人们都实在,很少有人生孩子进城里医院生,都是在家里请个老接生婆接生。老婶头一胎怀孕,大家伙都看出来老婶的肚子要比一般孕妇的肚子大,可是,谁都没在意,也没多想。大家伙都以为张五爷经常给人家杀猪,经常有肉吃有下货吃,所以,老婶养得好,营养跟上了,肚子自然就比一般孕妇大些。老叔憨厚,不懂这些,也只顾着干活,然后侍候老婶吃好喝好,盼着生个大儿子,胖胖的就好。张五爷和五奶自然也是不懂,都觉得老儿媳妇平时吃得好,肚子大些孩子养得好而已。五爷每天都和老叔去北山打柴禾,把家里的地炉子烧的通红,老婶的屋里特别暖和。
到了预产期,邻村的接生婆被请来了。五爷一家人像供奉神灵那样供着接生婆,鸡蛋,挂面每天吃着,就等着老婶顺利生产。接生婆是五十多岁的妇女,专门靠接生来赚钱。几十年了,倒也没出过啥意外。可是给老婶接生,着实吓接生婆一跳。老婶生的是双胞胎,并且都是女孩。在那日子贫困的年代,生双胞胎的女人非常少。老婶一下子就出了名,邻居们都争相恐后来看老婶。幸好,一切顺利,老婶和孩子都平安。
老叔当时就不高兴了,脸色非常难看,张五爷更是不开心,背着手在外屋来回踱步,气得肺都快炸了。一胎生两个女孩就意味着不能再生第二胎,这不就绝后了?五爷生气,也不准五奶过去侍候月子。老叔不高兴,到总是孩子的亲爹,对两个小女儿也很亲近,就是看老婶不顺眼。整天价指桑骂槐,不给老婶好脸色。有时候也不回家吃饭,就在五爷家里吃。他们每天都喝高粱烧,说着说着就开始厌烦,拿五婶出气。
老婶生完孩子的第一天就遭到了老叔的白眼与冷落,而且,也懒得侍候老婶。张五爷的偏激和霸道也让老婶度日如年,心有余悸。幸好,五奶对老婶好一些,帮忙做饭洗尿布,好歹五婶身体强壮,月子里刚刚过去一个星期就下地干活了。都说女人过月子掉眼泪不好,五婶的眼泪却流成了河,每一天都悄悄地哭过。看着两个瘦小的女儿,五婶心里就像刀子在剜一样难受。五婶也曾央求五叔给女儿取名字,五叔原本就没啥文化,加上受爹爹的重男轻女思想传染,根本就不理会五婶的话。嘴里说:“随你便,爱叫啥叫啥。这要是两个双胞胎儿子,那就一个叫钢蛋,一个叫铁蛋,多结实啊。丫头片子就免了吧,你愿意叫啥就叫啥。”五婶脸色苍白,生气也没有用。于是,她就想,你们都不待见丫头,俺偏要好好照顾她们,将来一定有出息让你们看看。等着吧,说啥俺也得把孩子照顾好,供她们上大学,让两个嫂子们也看看!五婶说:“这辈子我的全部念想就是这两个女儿,希望她们能平平安安的长大。一个叫平平,一个叫安安吧。”
可是,这两个孩子的成长并没有像五婶所想的那样,平平安安地长大,有一次,差点没让五叔给扔了,也算是命大了。就在五婶还在月子里的一天,五叔又和张五爷一起喝酒了。张五爷看着自己的老疙瘩紧皱眉头不开心的样子,就说:“三牤子,别丧气,不行咱就偷着生,坚决生出个男孩来。让这两个丫头片子别吃奶了,然后,和你媳妇佳梅去外地打工,再生一个回来。”五叔看了看爹,觉得这是个好主意,连连点头,说:“爹,还是你有主意,姜还是老的辣。听你的。”
那天晚上五叔喝的醉醺醺的来到西屋,拉过来喂奶的五婶就扒裤子。老婶连忙推开五叔,慌慌张张地说:“三牤子,你想干啥!俺还没满月呢,不能同房。别吓到孩子。”“去你妈地吧,俺今晚就干你,非干出个儿子来不行!”五叔脸红脖子粗说话舌头也打飙了,已经失去了理智,伸手就抢孩子。五婶吓坏了,怕五叔真的干出傻事,紧紧地抱住孩子就大声冲着东屋喊:“爹,娘,快来呀,三牤子喝醉了,要摔孩子!”张五奶听见了赶紧下炕,要去西屋劝架。被张五爷一把拉住:“你干啥去?死老婆子。小两口拌嘴一会就好了,你掺和啥?睡觉!”
这时的老叔头脑已经被酒精麻醉了,心里想的就是要儿子。于是,也不管老婶拼命哀求,抢过来一个孩子推在一边,然后,又把另一个孩子也扔向炕梢,不顾孩子的哭叫,疯了似的把老婶按倒在炕上,得到满足之后呼呼睡着了。老婶的眼泪一串一串地往下落,一边给两个孩子喂奶,一边心灰意冷地想到了自杀。和这样没有大脑只听他爹话的男人生活实在是太难了,他们不喜欢女孩,以后生气的日子还在后头呢,既然这样被折磨,还不如死了算了。可是我的孩子怎么办?我的儿,你们的命咋这么苦呢?
【三】
老婶的命运是凄悲的,本想自杀了之,又舍不得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只好忍气吞声地活着。白天照顾两个女儿,晚上天天都受老叔的性折磨,身体越来越瘦,面容枯槁,憔悴不堪。有时还要忍受公爹的指桑骂槐,精神上和身体上都受到了压抑和摧残。日子过去一年之后,两个女儿已经开始学着走路,可老婶的肚皮却没像老叔和张五爷想到那样鼓起来,而是平平的空空如也。
这让老叔有些愤怒,平时喝醉酒就伸手打骂五婶,嫌五婶是个只吃粮食不下蛋的老母鸡。五婶也不示弱,和老叔纠缠到一起,不是把老叔的脸挠破了就是老叔把老婶的身上踢青了,反正,两个人打架骂架都成了家常便饭,张五爷不闻不问,邻居们谁敢多言?大家伙都替五婶惋惜,都怨恨三牤子不地道,背地里大家伙都说老叔是牲口托生的,驴性!
在老婶看来,这辈子自己也别想出头了,别想和村里的女人们那样家庭和睦老公疼爱了。那就破罐子破摔,反正为了孩子也离不了,就和你三牤子凑合着过吧。但对自己的公婆也是越来越陌生,几乎不搭腔说话了。上梁不正下梁歪,有这样的公爹还能没有这样混蛋的儿子!混吧!等俺把两个丫头拉拔成人有出息,俺也就死心了。
可是,令老婶没想到的是,悲剧又一次发生。老叔一次给人家帮工时,晚上喝醉了酒,回家的路上掉进鱼塘,淹死了。
这个意外的打击对于老婶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让她差点窒息。平日里老叔虽说对老婶挑三拣四,刻薄无理,但他人老实,除了喝酒时打骂过老婶之外,平日里的重活都是老叔一个人扛着,尽管自己不喜欢丫头,也是舍不得让老婶干粗活累活。不管挣回家多少钱,也都是如数上缴,给老婶保存着。老叔的脾气再坏,可也是老婶的主心骨,家里的顶梁柱,一辈子的依靠啊!怎么命运就这样捉弄人,因为自己生了一对丫头而被公婆,妯娌看不起,男人的冷落无常等等都可以忍受,最起码自己还有个完整的家。这下子,完了,天塌了,自己以后再也没有支撑了。
老婶哭得死去活来,哀天嚎地,让前来吊唁的人落泪不已,同情不已。老叔喝醉酒自己掉进鱼塘,自然也是白死,人家鱼塘主人根本就不负任何责任。但是,鱼塘的主人田瓜是个心愿善良的人,中年丧妻,独自领着一个儿子生活。自从承包鱼塘之后,也攒下不少的积蓄。当他得知三牤子掉进自己的鱼塘淹死后,紧忙送来一万元的慰问金,表示自己的同情和怜悯。老婶不想要这笔钱,因为这是不应该要的。可是,眼下得发送三牤子,葬礼也花钱啊。三牤子刚刚三十岁,就这样走了,怎么也得买副好棺材,和好一点的装老衣啊!那天,悲情之下的老婶接过田瓜的钱,对田瓜说“大哥,俺先谢谢你!你的钱俺先接着,以后就是千难万难,俺也一定还给你!这钱算俺借的!”田瓜说:“佳梅妹子,你别客气,这钱是俺赔偿的,不用你还!以后有啥难处,尽管来找我。”
老婶哭着千恩万谢地接过田瓜的钱,雇人给三牤子买来最好的寿材和葬衣,准备把老叔体面地安葬了。可是,自己生了两个丫头,而且女儿才刚刚学会走路,刚刚会喊爸爸,该怎样给三牤子扛灵幡,摔老盆子呢?这时,两个嫂子都悄悄地和老婶说,让自己家的儿子给三牤子扛灵幡,但得有一样条件,老叔的房产得归自己家的儿子名下。老婶急了,真是人心难测!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落难之时,都会落井下石,这哪是一家人?明明就是在挤兑自己啊!公公和婆婆也是伤心欲绝,婆婆只顾着哭自己的儿子,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那种凄悲让人心疼。公公对老婶说:“佳梅,三牤子命苦,他扔下俺们走了,俺难受。可也得把他发送出去才是啊。没有男孩送葬是入不了祖坟的。你就在两个哥哥家挑选一家吧,你两个嫂子家的侄子都行。”
老婶的命运是不幸的,可她又是万幸的。为了自己这个外姓人不受欺负,她嫁给了头脑不灵,但身体健壮的老叔。可生了双胞胎女儿令她的人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重男轻女的张五爷和老叔把原本捧在手里,踹在心上的老婶一下子打进“冷宫”。可老婶不向命运低头,省吃俭用,把两个女儿拉扯大。文章的亮点在于和甜瓜结合过上好日子的老婶能够不记前嫌,分摊老房子的补偿款。这样人可是不多见的。文章情节生动,能吸引读者耐心读完,并且像放电影那样一个个镜头呈现在眼前。真的是一片生动感人弘扬正能量的好文章,祝福雪姐,期待读到更多的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