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巢】 深度疑虑 (小说)
一、美女穿过雨幕来编辑部讲故事
从东边到西边,穿过雨水绵绵的城,我便从真实的生活中走到一表述就出现多向度演绎的别样生活状态。再次走进这个凌乱但又被格式化了的编辑部办公室,我生出一点懊恼来。
我讨厌她,坐在我面前的这个女人。她明明很仔细地在听我讲,可是她却用拿捏到零度的很职业的表情显示出她的不为所动,冷冰冰地时不时丢出一个问题来。你又不是央视新闻调查栏目的记者,你逼我干什么?她学着柴静或者王志的腔调问:我们并不想涉及你的隐私,但我还是很想知道你丈夫是个什么医生?
我盯着她,停顿下来。拿起面前茶几上记者紫米用纸杯给我倒的白开水,咕嘟咕嘟喝去大半,然后我一副不解的样子看着她。她不像紫米那般平易近人,方才紫米介绍这个女人是她的上司,主编。
前天,我就来过《丽报》了,我来是找“情爱心空”的主持记者紫米讲故事。紫米天生有一种令人信任的亲和力。人有没有亲和力是一种素质,这种素质就是初次见面,她便让我不那么紧张,她让我舒服自然。我要讲的故事在我的脑海里梳理了一遍又一遍。我对紫米说:两年多来我一直很认真地在看《丽报》,我只认“紫米”这个名下的文章读,紫米,你写的这些人生故事真的很奇特很精彩,紫米,我今天与你面对,我、我真的是有点慌乱。我犹疑不决地看了一眼紫米,紫米不出声,她的眼睛专注地看着我,鼓励着我。我接着说:我、我一直在看你的文章,还自制了一个剪报夹。尽管,“情爱心空”不是期期都有,但是看了两年,也看了两三百个人的故事。结果就是——我一次又一次地下决心,终于忍不住,到了你们这儿,我要把我的故事说出来……
我停顿片刻后对紫米的领导说:我的事憋在心里好长时间了,最近为这事我茶不饮饭不思,整夜整夜地失眠,我想,假若我的故事不讲出来,或许有一天我会精神崩溃,然后……
我的话顿了一下,对面的女人就掩饰不住,急切地问:然后什么?我盯着她的眼睛说:然后,我就会杀人的!对面女人听到这,身体从前倾的姿势朝沙发后背靠了靠。我加快了语速:要是我真的杀了人,面临着一命抵一命的结局,谁能拯救我呢?没有谁,只有我,只有我自己。所以,我反复地想了好久好久,我决定到“情爱心空”把我的事倒出来,让那个叫紫米的记者把我的故事写出来,登在报上,让读者们读到我的奇异而恶心的故事。当然,暗自里我最希望我丈夫还有那些男人读到这篇文章。那些男人一定分散在我们这座城市的旮旮旯旯,他们看到报纸的可能性太大了。我相信我采取这样的方式是在对他们进行一场力量悬殊的报复,有些人看到这篇文章会从此做恶梦,从此有所检点,至少再做那种事时会觉得如芒在背,会觉得身后有一双洞察一切的眼睛!至少,他们在干那种勾当时再也不是从容不迫。那么,他们对我的伤害或许就越来越不顺他们的意。那么,他们的犯罪就会变得次数越来越少,越来越没意思。最后他们就会终止对我的侵害。那么我因此就会拯救我的丈夫,阻止其他那些坏人那些杂种胡作非为的行径。我要救救我那个一进入黑夜就变成魔鬼的丈夫,他本质里并不是一个坏人,他是爱我的。当然,这种爱已不能与婚前比了,这很自然,恐怕所有有婚姻经验的人都承认这一点。我并不把婚姻看得非常重要,我只是想,他——我丈夫为何要那样对我?可我总是百思不得其解……
紫米这一次也用了录音笔,手里还在采访本上写着划着。紫米的上司陷在我对面的沙发一角斜对着我,双手交叉抱着,认真地听,她原来坐在我正对面的,现在她缩到一边去,心理姿态矮下去了,是听我说可能杀人,她害怕了吧?内心的那个我只差“哈哈”地笑出声来了,好!我停下来问:唉,有烟吗?紫米停下来要去找烟,她已忽地站起来,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后,拉开抽屉,连烟带火机一起拿出来。她抖出一根递过来,自己也点上一支。她给我点火时,我说要去一趟卫生间。
在卫生间的镜子前我照了一下镜子,镜子里的我很奇怪:脸色灰黯,我发现我突然变了一个人,我不像我。我忽然想起多年前还在大学读书当文学女青年时,校园文学社社长,那个被很多女生暗恋的长发诗人在一本油印刊物的封面写的一句深奥的诗——我是我从未遇见的人。——当年,就是这句读不懂的诗让我也暗恋上了才华横溢的诗人。我从卫生间的窗口看朝外面,那阴郁的雨水没有要停的样子,雨线继续编织着一个模糊的世界。
从卫生间折回来,点上烟,我重又开讲,换了一个表达的方向:我最近热衷于做时尚杂志上提供的各种有关婚恋情感的测验题,甚至我自己出题,然后仔细思考后选择答案,给我的婚姻打分,以此来检验我的婚姻里还有多少爱的成分。比如,拿选择吃何种巧克力来推论你对爱的态度:选吃黑巧克力,意味着你是一个追求浪漫追求艺术的人,希望爱情常新;选吃白巧克力,意味着你对爱的要求不是很高,顺其自然,崇尚平平淡淡才是真;选酒心巧克力,意味着你对爱的要求不高,心无旁鹜,不会见异思迁,自我陶醉;选果仁巧克力,意味着你对爱的追求有很多附加值,渴望通过爱获得物质的保证争取最大利益……我在“黑巧克力”后面用铅笔打了个勾,后来仔细推巧思考后,我最终选择了“酒心巧克力”。我把这个测验拿去考我丈夫,我没有说四种巧克力分别意味着什么,我只问他喜欢吃哪一种。他张口就说:第一喜欢黑巧克力,第二喜欢果仁巧克力。
前天来跟紫米讲时我没说这些,我看紫米和她的领导对此很有兴趣,竖耳听着:……一听他的选择,我的心就往下落了一截,他骨子里是见异思迁的人,而且还是一个为达目的不顾一切的人,而我一向还自我陶醉得很,我得提防着他啊!哪一天他把我抛弃了,把我出卖了我还傻乎乎的那就惨了。哼!我丈夫在回答我的提问时并不知道我是在考验他揣摸他。我不是一个愚蠢的女人,我毕业于大学物理系,至少这种学科训练过我尽可能理性尽可能缜密地进行逻辑推理。我读大学时喜欢拿着电器的“内脏”——电路集成板琢磨,这平面的塑料板上密如蛛网的电子线路——这还不够确切,蜘蛛网再密、结构再精巧也只是平面化的,而那些发出指令完成工作的电子线路网络是有无数结点的多维的空间化的,就像电脑的工作原理是基于二进制式的编程,工作要继续要完成下一步,必须是自我逻辑地选择“1”还是“0”(我的理解是相当于必须回答“YES”OR“NO”),然后工作才按照这种程序往下进行……打勾还是打叉?我做的这类测验题很多了,事实证明绝大多数还是很符合事实的。——我丈夫喜欢吃果仁巧克力,这是危险男人不安份的信号。
紫米的领导听我讲时脸部基本还是那种零度表情,但又换了一个姿势,她左手托着右手肘,右手拄着下巴半掩着嘴。我喝了一杯又一杯水,那在内心翻腾着预习了几天的故事重复再讲一遍实在不带劲,紫米那细长而眯缝着的眼睛不时地盯我一眼,她专心地听着记录着。第二次补充采访,她还是那么认真。我今天再次来编辑部真的必要吗?上一次,我要讲的故事其实就说完了,今天讲的很多内容都是冲口而出,都是岔来岔去的演绎发挥,嘿……
我发岔得更远了,我说:为了证明我正在经历的不幸——我丈夫正在无耻地卑鄙地恶心地变态地出卖我!我要获取有力的证据,可是我的脑子都快用刈了!我想出了很多绝招,但是仔细一推敲,我还是没能找到最有说服力的证据,证明我正在被自己的丈夫伤害。我现在开始担心,要是我还不能很快想出一种好办法,把坏人们送进监狱的话,这世界这座城市里将有一个罪恶的魔窟像宇宙黑洞一样永远存在着,而那时要想窥探这个罪恶黑洞的存在就完全不可能了,因为能照见这种罪恶的一丝光线都无法折返回来了,我是这桩罪恶得以进行的当事人。假若报纸登出了我的故事,以后或许可以作为揭露这桩丑恶事情的一个有力的旁证,因为在我杀人后——太有可能了!我是知道我自己的,我会杀人的。假若我杀了人,我是不会逃跑的,我不是等着警察来敲门就是主动到公安机关去自首,这事我设想过无数遍了。因而我想,当我面对法庭的审判,报纸上曾经由“情爱心空”主持人紫米采访我写下的那些文字一定会成为一份间接证据,对我有利。至少可以让众人知道我曾经经历的那些耻辱,然后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紫米手拿着一个本子放在沙发的扶手上记着划着,而紫米的领导——一直提着她自认为很重要的,可以探究我内心秘密的种种问题,并试图从不同的角度揪住点我的什么破绽,然后对我作出判断作出总结作出推论,比如认定我是一个神经病,比如认定我是一个社会闲人百无聊赖,专找人讲话编故事玩。我早就看出来对面的这个女人其实就是在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这类人我碰到的多了,他们通常都很自以为是,她如此兴致勃勃地探索别人的内心,我可以十有八九地判定,她是一个不会轻意打开心扉的人,因而有深深的寂寞感,她热衷探查别人的私秘,她其实是在他人那里求证,这一点,她跟我太相似了!
紫米是上午打电话约我的,她让我再来一趟编辑部,她要对我进行补充采访。紫米在电话里的解释是,她上次听了我的故事后,稿子写得很快,完稿后发给了主编审读。主编把稿子压下来,也就是没有通过,主编说这个故事很有意思,不能随便写写就发了,还说可以写得更长一些,把它写成一个可以分两次刊登的故事。
我理解《丽报》这种狡猾的做法,拿到独家专访稿拿到重量级的新闻,为了调读者的胃口,常常一天挤一点“牙膏”,目的是让读者不得不天天盼着看“下回分解”。前几年《丽报》很成功地干过一件事,一个变态狂徒总是挑选丰乳的年轻女人作为奸杀对象,狂徒杀人后总是把被害女人的双乳剜掉,这个狂徒在杀了7个人后终于落网,很快这个杂种被判处死刑,临刑前夜,这个杂种接受了《丽报》记者的独家采访。那个杀人的杂种都变成灰了,《丽报》每天固定半个版的独家采访稿还连续登了一个星期才划上句号。那篇独家稿子写得并不出彩,一点事实一点点细节就兑水稀释成半个版的内容,可是那几天同城媒体只有干瞪着眼由着竞争对手《丽报》跳独舞,毫无办法,我作为一个忠实读者也天天早早地到报摊上等报纸,去晚了便买不到报纸,一时间《丽报》洛阳纸贵。
紫米那么解释,我想了一下同意了,因为故事分成两次刊登,影响力就会大一些传播得更广些,而我在“故事”里只是一个化名只是一个影子,我对紫米说,我的故事给你们,我的唯一底线是我的身份不能暴露。
我上次来紫米便一再表示,让我放心,她会在稿子里为我的身份绝对保密的。我信任紫米,我说我是第一次对外人讲我的故事,我不会再讲了,我已完成了来《丽报》的任务。我只是要求紫米在发表我讲的故事时,在文章的末尾向读者征集:如何做能收集到我遭受奇耻大辱的有力证据?我让紫米一定要写故事里的女主角试过无数方法都不行。我一再强调:当那“罪恶”发生时我都在一种不清醒的非常状态,因为我的丈夫是个医生深谙药物原理,他给我吃了迷幻药。我只要求跟读者有一种互动,让读者帮我一个忙——提供有效的切实可行的办法,最终让我可以捕捉到铁证。因为我知道,证据不能是我空口无凭的哭诉告发,没有有力的证据,我说的我描述的就不是可供证明的“事实”。这一点,以我所受的教育程度来看,我是太明白不过了。假若我努力了,我还不能拯救我丈夫,还不能终止我丈夫和那些社会渣滓的罪恶。那么他不仁我不义,我会把他们送到该去的地方,其实,我并不是一个软弱可欺的女子,我真的是黔驴技穷了,这也是我思考再三后把这事讲出来的原因之一,我要证据,证据!有力的证据!
我絮絮叨叨地说:紫米,要是你可以在文章最后请大家给我出主意那多好啊,因为一个人再聪明也有局限性……
紫米打电话给我时,我以为她通知我文章登出来了。没想到她要补充采访。一定是我讲的故事让她的主编产生了好奇心,想亲自过问想亲自考察亲自分析一下我这个人,最终判断一下来讲故事的女人是个神经病还是正常人,哼!
瞧!我面前这个紫米的上司,问我话时嘴角一颗芝麻大的小痦子愚蠢地一扯一扯的,让我老以为那痦子是她吃午餐时遗留在脸上的一小粒残渣,而她一说话就露出的牙齿更是丑陋得可以,一准是童年时生病吃四环素药吃的(据此我知道她是70年代生人,她小时候得过肺结核什么的,哈哈!),我跟她岁数差不多,原本也有一口黑黄的四环素牙,我的丈夫总是说:你的脸生得这么漂亮,身材更是没得说,就是门面上的一口牙实在是对不起观众,我要让你完美无缺。以前,他在同我做爱时总是说:宝贝,你知道吗?你就是我心目中的海伦,为争夺你,我跟多少人发生了战争;你就是我最喜欢的电影《本能》中的性感女人沙朗·斯通(这些肉麻的话我丈夫现在不再会对我说了!),知道吗?我的宝贝,我有时候真想把你的美妙拿出去说,我真想把你的身体拿出去炫耀,我真想真想把你卖一回,让那些对你垂涎的男人们从此羡慕死我……后来,我丈夫拿了一万块钱给我,让我去给牙齿美容。那些丑陋的牙齿取了牙模后被打魔成些尖尖的小牙桩,直到那些按牙模做好的陶瓷质地的牙冠从北京特快专递过来戴上为止。以前我说话都怕露齿,现在,我不仅喜欢说话,尤其喜欢张嘴大笑,故意拿牙齿“晒太阳”!我那上下两排12颗门齿摇身一变成为漂亮齐整的白齿了。我的丈夫给我找了一个学口腔专业的老校友,那个牙医的技术很好,效果很令我满意令我的丈夫满意。
2007年初我把它投了《小说月报·原创版》。很快编辑唐嵩说他报上去了。过了。,现在终于出来了。这一篇小说的确是不同于我以往的讲述方式。写悬疑小说是我的一个想法,我儿子喜欢《达·芬奇密码》,他说妈妈,你能写罗琳那种魔幻小说或丹布朗的悬疑小说,我就服你了,你写的那些情感小说没意思。我说,我试着写悬疑吧。我小时候看了大量英国阿加莎·克里斯蒂,日本松本清张、森村诚一的推理小说。这小说写出来后给当年十一岁的儿子看,他说这一篇么还有点意思。
呵呵,希望大家喜欢。以此一并作谢啦。
抚慰心灵,擦亮心窗。
倾心于审美和静观的写作,聚焦于心灵与情感的缠绵。
或许文学的光亮并不耀眼,但“即使灯光如豆,也能照亮人心的隙罅,照亮思想的表情。
精神的欢愉,会使灵魂有光,会使天地温暖,会使生命芬芳。
让我们心相抵,手相携,一起在蓝天中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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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您赐稿新雀之巢,祝写作快乐,诸事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