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无染寺泉水清又纯
　　 小时候，听到一句歌词“边疆的泉水清又纯”，觉得没啥了不起的，因为我家不远就有一条小河穿村而过，终年流水，浅浅的，缓缓的，潺潺的，清清的，纯纯的，没有一丝尘滓。河中的砂石，被流水日夜冲刷着，细腻圆润。我喜欢抓上一些做弹子儿，用弹弓打树上的麻雀。婶娘们在河中洗着衣服，将生活的艰难洗进流水，洗出一身的清爽，将梦想随笑声飘向远方。
　　 不知从何时，流水不见了，河边的树不见了，树上的鸟儿不见了，小河变成了灰白的水泥路。那道清又纯的水，只能在梦中，多少年了……
　　 昆嵛山无染寺景区，从亲朋口中不止一次听说，如何如何水清澈见底，如何如何令人心旷神怡。我总觉得是天方夜谭，难道现在还有能比得上我小时候的小桥流水？
　　 沿乡间小路，一路被两辆大巴车夹在中间，曲里拐弯，紧张兮兮。导航仪里老是提醒“前方连续转弯”“前方事故多发地段”“前方村庄路段”……老也不见尽头。这是个什么破地方啊？陶渊明的“桃花源”也没有如此难找吧？
　　 终于在一个下坡路段，导航提醒“前方接近无染寺景区，本次导航结束”。
　　 那么瘪瘪瞎瞎的一个小山门，那么逼仄狭窄的进出口，这就是著名的“无染寺景区”？想起《桃花源记》中的“初极狭，才通人”，希望能“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
　　 过了一座挺厚实的大桥，映入眼帘的是红男绿女，三三两两的游客，一堆一簇卖山货的，懒洋洋，吵闹闹的。失望，油然而生。
　　 一道高高的拦水坝挂出一道巨大的人工瀑布，跟别处没什么两样，坝里的水被山林映衬得墨绿，“水深危险，严禁下水”的警示牌赫然耸立。有道是“游山玩水”，有水，却不能玩儿，还有啥意思？于是就心不在焉地溜达着。
　　 忽然听得一阵稚嫩的童声。我喜欢童声，清新，纯净，就连小儿在夜晚的哭闹声我也觉得纯洁无瑕。
　　 一片蝉鸣声中，迈过两侧开满鲜花的青石小路，眼前豁然开朗，一潭波光粼粼的泉水映入眼帘。无法形容这里水的清澈，所谓“清澈见底”，所谓“清洌可鉴”，所谓“游鱼细石直视无碍”，都难以拟其貌。十多个光了身的童子在水中嬉戏打闹，来来回回，却没有搅动起一丝丝的沉渣。
　　 水里游戏着一群几乎透明的小鱼，就如同漂浮在无垠的天空，微风吹拂，忽而东，忽而西，真正的是自由自在。孩子们追逐其间，俨然厮混好久的朋友。另一小群，则静静地漂浮水面，无人打搅，阳光照下，鱼儿的影子像用毛笔蘸清水在宣纸上轻轻描出的纤纤倩影。
　　 大人们有的坐于池边，挽起裤腿伸足入水，让清流冲走一路的疲惫；有的也涉足水中，掬一把清水扑到脸上，让清水濯洗世事的烦忧。仰天一声呐喊：“水为龙世界，云是鹤家乡。”
　　 阔大的悬岩上镌刻着“洗脚盆”三个大字，窃以为俗不可耐，倒觉得“明眸”二字妥帖。明眸者，明亮的眼睛也。真正的明眸，唯儿童有之。儿童的眼睛，清澈见底，因为他们心中没有非分，没有贪念，没有悲悯，没有绝望，没有庸俗，没有怨怼……儿童的眼睛泛不起沉渣，即使飘过一片云彩，也是洁白无瑕的。
　　 上方的“玉屏”池，名字倒是较妥帖。数丈见方的悬崖，平整如屏，温润如玉。崖下，泉流从石缝间涓涓而出，在平滑如镜的岩石上，潺潺地流着，这就是“清泉石上流”？当泉水汇注一道狭窄的石渠，则激起雪白的浪花，如同眼睛流出的泪花，绝对是明亮的眼睛里流出的。
　　 人生，离不开泪水。欢快的泪水，将眼睛洗刷的愈加精神，心灵愈加清爽；痛苦的泪水，将眼睛洗刷的愈加明亮，心灵愈加坚强；悔恨的泪水，将眼睛洗刷的愈加犀利，心灵愈加清澈……这里的浪花分明就是欢快的泪水，浮躁而慵懒的心被泠泠的清泉过滤得清新起来。
　　 一路走，一路泉水叮咚，一路洗刷着心中的人世沧桑，忽然觉得回到了几十年前，小河流水清悠悠，蝉声阵阵消忧愁。“仙女池”“翡翠池”“蝴蝶泉”……像珍珠，像明星，像明眸，将宁静的山谷点缀的温润，灵动，神采奕奕。
　　 忽然想起，“无染寺”之“无染”之意为何？点开百度，一查，原来是“居之者六根清净，大得解脏”，于我心有戚戚然。
　　 梦中，我又在家乡的小河中嬉戏，聆听婶娘们的笑声……河水浅浅的，缓缓的，潺潺的，清清的，纯纯的……
　　
　　 二、白云飘过大乳山
　　 大乳山风景区名闻天下很多年了，站在办公室眺望大乳山也很多年了。清风送爽，白云缭绕，若能凌绝顶，必有“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之感。
　　 可惜，虽是大乳山子民，却很少光顾，不单缺银子，更缺时间。偶得空闲，约得三朋四友，驱车前往。一位仁兄说，咱不走正道，走个不花钱的，好不？众人齐声“好”。
　　 避开了宽敞的东大门，躲开了豪华的北大门，从北麓的一个茶场切入。
　　 茶场不小，绿茵茵的茶树铺满大半个山坡。穿过茶场，走进寂静的山野。仰望，不见大乳山的踪迹，只见湛蓝的天空漂浮着片片白云，幻化出让你驰骋想象的图案，心旷神怡。
　　 人真的很渺小，一道小山梁也能遮住你的望眼。“跂而望矣，不如登高之博见也。”
　　 大乳山的南麓我去过，野生的林木花草疏疏朗朗，人工栽种的倒是漫山遍野，虽五彩缤纷，总有生涩之嫌。
　　 这里，则野生树林茂密幽深，连脑袋都扎不进去，只好选择草地前进。野草比人还高，密不透风。我胆小，怕蛇，捡起一根树枝不断敲打着，从那疑似是人走过的路前行，一路忐忐，一路忑忑。你永远不知道前方是什么，后果是什么，也就时刻提心吊胆。
　　 突然，“扑棱”一声，一只硕大的山鸡腾空而起，大家“啊哦”叫了一声，有人提议到野鸡起飞的地方找找，说不定能捉到小野鸡。我赶忙阻止，人有好生之德，本来就打破了山里的宁静，惊扰了山鸡们的生活，再去那样就很不咋样了。继续前行，又一声尖叫：“兔子。”
　　 近几年非法打猎的少了，山里的精灵们得以休养生息，数量不断上升，真的为他们高兴，也为未来的大自然高兴。
　　 大乳山系的山峰有个共同的特点，半山腰以下林茂草盛坡缓，半山腰以上突兀而立，岩石嶙峋，坡陡草矮树少，真正考验登山者的意志与毅力，体力与胆识。
　　 咬着牙，拼着力，壮着胆，大汗淋漓，气喘吁吁，登上了山顶，放眼四望，虽无“一览众山小”的气势，倒别有洞天。
　　 以往，从东门或北门进入风景区，看到的是人头攒动，听到的是人语喧哗，而今，看到的是林海莽莽，听到的是山风阵阵。风景区里，大自然是人的点缀；风景区外，人是大自然的点缀——这才是真谛。
　　 站在山顶，清风飒飒而来，风干了汗水，吹走了郁闷。放眼望去，众峰耸翠，深壑沉绿。山下传来一阵“叮当”声，一群人在修拦水坝。是啊，山中无水，犹如人没有眼睛，少了许多的灵性。在山沟中蓄水成景，我是肯定的，人不一定胜天，但是可以顺天，改天。
　　 往西眺望，就是大乳山主峰，真是大自然的神笔，众峰簇拥之下，大乳山傲然耸立，卓尔不群，坚挺浑圆，仿佛有无尽的琼浆等待儿女的吸吮。
　　 王安石说：“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此言得之矣。
　　 有人提议从东麓爬上大乳山主峰，可看着陡峭的山势，光滑的山石，便心生胆怯，“风景固可贵，生命价更高”，也顾不得“无限风光在险峰”了。商议之后，决定斜走下山。
　　 上山容易下山难，一路跌跌撞撞，揪着山草树枝，如同摔西瓜一般滚到了山底，鞋也破了，手也碎了，脸也花了。大家相视而笑，忽觉这一上一下，境界不同，倒是值得回味。
　　 走在山谷里，仰望大乳山，只见一截乳头，露在青翠之上，越发显得俊秀，愈发显得润朗。几片白云飘过山巅，似乎在为大乳山擦拭着岁月的风尘。
　　 没有登上大乳山真的很遗憾，觉得自己也是飘过大乳山的白云，没有留下一点儿印迹。就埋怨那个提议下山的人。转而暗笑，“既其出，则或咎其欲出者，而余亦悔其随之，而不得极夫游之乐也”，此我之谓也？
　　 脚下沟壑纵横，寸步难行，大家反觉得兴奋，一会儿蹦上，一会儿跳下，真正的跳动在自然的怀抱。踏在松软的泥土上，温暖，舒适，不像柏油路，硬邦邦冷冰冰。匍匐在蓬松的草地上，嗅着野草的芳香，跟野草说说悄悄话。是啊，我们离开自然的日子太长了，别忘了，人，是从大自然走出来的。
　　 草木间隐隐有些建筑的遗迹，大家猜测曾经是一座兵营。最后在一位30多岁的兄弟那里得到了证实。兄弟是附近村民，海军退役后被聘请看顾这一片山地。
　　 攀谈之后，兄弟说，你们是最懂得旅游的人，这里才是欣赏大乳山最好的角度。回首一望，真的啊，一位乳房坚挺，面容清秀的美人儿静静地仰卧着，是在欣赏蓝天上的白云？是在盼望亮晶晶的星星？或是累了，躺下来静静地歇会儿？
　　 我懂得了，“只可远观不可亵玩”，不独荷花，山水亦如此。当你踏上山巅，俊秀挺拔则践踏在你脚下；当你荡漾于碧波，灵动浩淼便覆压在你身下……美从何来？
　　 兄弟说，要是傍晚来更清晰，更美。我说，足矣，生活不缺的是欲望，缺的是满足。
　　 远看，又一朵白云飘过大乳山。
　　
　　 三、霞映仙人桥
　　 仙人桥，偏在乳山银滩一隅。桥很小，来的人不少；桥不是桥，一头接地一头入海；桥是块巨大的穹形岩石，有着迷人的传说……
　　 去过仙人桥的人都埋怨桥不好找。仙人桥旁边曾经有座标识碑，不知什么时候为什么倒了，没了，这恰好还原了仙人桥的自然而然。
　　 走向仙人桥，千万不要顺着水泥路走，那跟走在城里一般，也就没了韵味。既然走进大自然，就应该亲近自然，不要怕尘土的沾染，不要怕山风的撞击，因为，人本就是大自然的一份子。
　　 我们从桥东侧的沙滩进发。海风习习，白沙温软，海浪滚滚，松涛阵阵。远望仙人桥，笼罩在一片雾色之中，踪迹全无，如同飘渺在云端的仙境，可以远观，不可亵玩。
　　 在沙滩上行走，最好是赤了脚，温软的沙子摩挲着你的脚心，痒痒的。走过沙滩，离仙人桥只有一步之遥，一道涌动的水流挡住了去路。观察了一下，没有一条现成的路，沟壑遍地，各种树木茂密葱茏。同伴有些埋怨，好端端的路不走，偏要自寻死路。
　　 想起了鲁迅的那句话：“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就成了路。”就对同伴说，权当我们是第一拨发现仙人桥的人，说不定“风景这边独好”。
　　 于是，就踏进了树林，走上了山坡。
　　 小山坡并不高，却陡得很；树木不高大，却密得很。一会儿鞋给挂掉了，一会儿脸被划破了，一会儿一屁股摔在地上，一会儿被吊在了树枝上。同伴又在埋怨，我却在笑。同伴说，为什么不像别的景区多修几条路呢？我说，都修了路，那还叫景区吗？我们是来看风光的，不是来看马路的。
　　 一只鸟儿“扑棱棱”在头顶盘旋，前面有个鸟巢，里面“叽叽喳喳”的。同伴想端了鸟巢，这是我们小时候常干的事情。现在想来，我们不是入侵者吗？甚至是强盗。我们有什么资格剥夺鸟儿的生存呢？我们需要自然，我们需要鸟儿的宛转悠扬。
　　 我赶紧拉着同伴快步离开，很是后悔自己的莽撞，也很为自己能看到久违了的鸟巢感到幸运。顺手掐了一枝不知名的野花，别在帽子上，兴冲冲向上登。那只盘旋的鸟儿，一声长鸣，落到树丛中，或许给儿女送去了一个吻，或许将儿女们拥抱在怀里。
　　 翻过了两道小山梁，跨过两条小山沟，终于走上了仙人桥。
　　 仙人桥北高南低，桥面纵横着风霜的痕迹，斑驳着雨雪的脚印，在午后的阳光下，透漏出一股苍劲豪迈，像一道彩虹飞架。海风拂面，吹散了胸中久积的郁闷，消除了一路的疲惫，长啸一声，荡气回肠。
　　 这桥，背靠浩瀚松林，天生一副仙风道骨；面向蔚蓝大海，地造一身阔大雄伟。长城的雄伟，为的是抵御外来的强敌，透露出的是人的胆怯；泰山的雄伟，被赋予了过多的人文，掩盖不住人的虚荣……
　　 见过青岛的栈桥，直溜溜的一道，硬邦邦的一条，刷满了油漆，亮满了灯火，攒聚了那么多的喧闹；见过颐和园的十七孔桥，瞪着十七只空洞洞的眼睛，苍白无神，即使有雕栏玉砌，也免不了生硬……仙人桥，没有雕饰，没有装扮，更没有造作。她赤裸着，横陈着，一任天风的捶打，一任海浪的冲刷。
　　 站在上面，仰望天空，格外高远；眺望大海，汹涌澎湃；倾听阵阵松涛，平日里的郁闷烦忧荡然无存。张开怀抱，伸张臂膀，就觉得像是腾云驾雾似的，稍微一纵身就会跃入湛蓝的大海，或者一耸身就会蹿进蔚蓝的天空，就要成仙成道了。
　　 正值涨潮，白浪滔天，轰鸣声不绝于耳。汹涌的海水从桥下澎湃而过，震动桥身，仿佛要将仙人桥连根抬起。或许，海水就是这样，年复一年，不断撞击，千万年而后，就给自己撞开了一扇门，给我们撞开了一处独特的景观。造化钟神秀，天地一飞桥。
　　 其他人匆忙下桥，站在远处忙不停地拍照。我却岿然不动，恨不能像“八仙”一般渡海而去。游仙人桥，不在桥上站，看了也枉然。在桥上驻足了多久，我没留意，只看到来来去去好几拨人，他们似乎只是为了拍照而来的，拍了照之后即可就发到了微信圈，炫耀也罢，分享也罢，都没有真正感受到仙人桥的魅力。
　　 当我不得不离开的时候，也忍不住回首，想拍一张，此时，一道霞光破空而来，整个罩住了仙人桥，如梦如幻，仿佛一赤子，将身心奉献给了天地。
　　 赤裸的桥，赤裸的情，还有赤裸的我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