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神奇的白布(散文)
一块白布,里面竟然能有山有水,有人有兽,会说会动,还能打雷下雨。太神奇了!为了弄明白这布为啥这么神,儿时的我,曾跑到背面去看个究竟。那时,我住在乡下,电影都是露天放映。那时的村民,不仅吃不饱,也没有文化娱乐,看场电影,如同过年。
“放电影的来了”,一声吆喝,村里的半大小子们便呼啦一下蜂拥操场,团团围住两个放映员,而我这样的小丫头,只能躲人群后面踮起脚远远地望。放映员撂下机器,在两棵树之间挂上大白布,然后就点上烟,等着天光暗下去。
喝干粗瓷碗里的玉米糊糊或者地瓜面疙瘩汤,男男女女就夹了小板凳,坐到白布前。待操场坐得差不多满了,放映员就捻灭烟卷,开始放电影。
电影黑白的多彩色的少,正片之前先放新闻简报。正片也就是八个样板戏,翻来覆去地放,剧情,连记性最差的老太太都烂熟于心。看腻烦了的也还是看,不看,更没可看。也有不腻烦的,村里一个叫宝云的闺女特别爱看《智取威虎山》,被杨子荣迷得神魂颠倒,一边看,一边啧啧地称赞“真俊,真俊”,眼珠子都要飞到银幕上,那副花痴相让旁边的小媳妇大闺女们撇嘴的撇嘴、窃笑的窃笑。
宝云的失态,很快就成了全村的谈资。女人们聚一起衲鞋底时把这一幕添油加醋地讲了一遍又一遍,从女人堆传到男人堆,从年轻的传到年老的,像风一样吹遍全村。
风浪的中心是平静的,宝云对人们在背后的指指点点浑然不觉。《智取威虎山》再放映时,她还是伸长了脖子看,还是眼珠子要飞出眶。
终于,绰号“大喇叭”的快嘴媳妇忍不住了:“你干脆跟了他吧”。
“跟了”的意思是发生私情,这么说人家黄花大闺女,不是找揍嘛,尽管是同宗同族的姑嫂,宝云还是登时就翻了脸。
“浪婊子,你说谁呢?”两只耪地耕田不逊男人的大手,揪住对方衣领头发用力撕扯。大喇叭也不示弱,同样揪住宝云的衣领头发狠命地扯。
于是,银幕上杨子荣拳打脚踢大战群匪。银幕下,两个女人你抓我挠,拧麻绳样缠到一起就地十八滚。
银幕上杨子荣大胜凯旋,银幕下两个女人的鏖战正酣。社员们看完电影接着看打架,兴致盎然。到最后,两个女人力气耗尽,还是谁都不肯先松手,只好由大队书记的媳妇出面,把她俩掰开。
宝云为了杨子荣被揪掉拇指粗的一绺黑发,腮帮子上的抓痕,多少年过去还隐隐可见。其实,村里爱看杨子荣的女人绝不止宝云一个,只不过人家都没说出口。正经女人是不会正眼看男人的,更不会大庭广众面前夸男人生得模样好。这么简单的道理,我们这些七八岁的小丫头都懂。再说了,我也没看出那个杨子荣有多俊,不就是眼珠子长得比牛眼睛还大吗?有啥稀罕的?我就对他不屑一顾。我喜欢的是白毛女,因为她能用脚尖走道。
和我同感的小丫头不少,我们经常找块硬实平整的地面,模仿白毛女用脚尖站立,把脚上亲娘亲姐点灯熬油做出来的鞋,毫不吝惜地戳进泥土,咬牙忍着脚趾头传到心尖的疼痛,比赛谁能站得更久。鞋底厚实坚硬的,不仅站得久,还能踉踉跄跄地走上几步。
那时,穿的都是布鞋,鞋底是把一层层破布用浆糊粘一起,晾干后裁剪好,再用大腿上搓出来的麻绳,一针一针地衲,千针万线地衲成。这么珍贵的东西,就这样被我们“跳芭蕾”,跳得皮开肉绽,坚决地跟鞋帮分家,拒绝夹在脚趾头和大地之间受窝囊气。姐姐曾为此用笤帚疙瘩指着我的鼻子问:“咋回事?你说!好好的新鞋咋这么快就坏了?”别看咱还不到十岁,却已经知道死猪不怕开水烫,两眼盯着脚尖避开她咄咄逼人的目光,给她来个“打死都不说”,凛然的气概如同刑场上的李玉和。
几年后,父亲落实政策,我们一家返城,城里看电影要进影院,要买票,要对号入座,没有人打架,也没有树。我,物理课上学到电影原理,懂了视觉残留,懂了实像虚像的光学原理,白布便不再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