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这农业只要插上什么“绿色、基因、生物、克隆、无土”等科技的标签，这东西就值了钱了。所以，一些农业项目与大专院校、科研院所挂钩、合作就成了时尚。科山乡当然也不例外，农民迫切需要技术、信息服务嘛。大营村种植食用菌已经有二十年的历史了，品种还是清一色，只有平菇、凤尾菇、金针菇和鸡腿菇。虽说产量不小，几分地的小土棚竟能产三季蘑菇，少说也得一吨多，可由于市场价格波动，收入越来越少。为解决这个难题，牛乡长跑省进京，终于与一所大学取得了联系，人家答应给予技术上的支持，并以此作为新品种的试验基地。
　　 听说科技人员要来，而且还是大学教授，老乡们真是久旱的庄稼见了雨，有说不出的痛快。老技术员刘旺生把小黑板擦了一遍又一遍；村支书刘春其腾出自己的办公室，把床上的铺盖更换一新；炊事员老王更是天天看菜谱，准备为教授露露手艺……
　　 教授来了，牛乡长陪他来到食用菌园区，老乡们闻讯都围拢过来。教授四十多岁，面部各器官长得比较集中，很斯文的样子。看着围拢过来的老乡们，教授显得很兴奋，用手托了一下眼镜，伸展右臂向人们招呼道：“老乡们，晚上好！”老乡们被教授大白天的问候弄得不知所措。副乡长宋子洲反应快，介绍说：“乡亲们，大家都在电视、报纸上看过，一个心系家乡、心系百姓的大学教授拿出自己的积蓄、运用自己的知识让农民致富的故事吧？现在我很高兴的告诉大家，这位吴教授就是……”是他？是那位拒绝高薪聘请，一心想着农民的教授吗？乡亲们兴奋地鼓起掌来。宋子洲接着说：“就是和他一个学校的。”牛乡长说：“看你这口气喘的。好了，乡亲们，吴教授是食用菌专家，来到咱这，就是帮咱们搞技术服务的。咱们要热情接待，争取吴教授把新品种、新技术和他脑子里的知识全部无保留的留下来，让我们的钱袋子鼓起来，让大家早点儿富起来。大家欢迎吴教授讲话。”
　　 吴教授挥挥手，带着南方口音的腔调儿说道：“老乡们，十分荣幸在这个秋高气爽的田野里和大家见面。我这次来，主要是带来了科学技术前沿的最新成果，包括基因农业、生态农业、克隆技术、孢子技术、嫁接技术的基本知识。不过你们只需要基本的粗略地了解一下，讲多了，大家恐怕也听不懂。科学技术是深奥的、高深莫测的啊！俗话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等大家都把这些东西吃透喽，消化掉，恐怕我们的儿子都死掉了，没有时间啦。听牛乡长讲这里种食用菌已有近二十年了，二十年来品种很单一，就跟小孩留级一样，总是读一年级怎么可以呢？这次我们要花大力气，下大功夫，用大能量，使出吃奶的力气，争取上到二年级。当然喽，我也不会要求过高，勉强毕业也就可以了。这次我还带来了食用菌的新品种，有红平菇、茶薪菇、阿魏菇、榆黄菇、香鲍菇、大球盖菇，最重要的，也就是最有前途的是，通过我国研制的人造卫星搭载的太空菇。这个品种个大、皮薄、肉厚，有很高的经济效益，是可以赚大钱的。本来这项技术是留给我们自己的，经过你们牛乡长没完没了的磨我们，哭着喊着非拿走不可，没办法，这项技术就转让给你们了。当然，搞科研也是要花钱的，互惠互利嘛。好了，今天就讲到这里，下节课我们再就其他一些问题剖开了分析，解剖几个小麻雀嘛！”“哈哈哈……”干部群众都被吴教授的滑稽讲话逗笑了。
　　 接风宴散了，宋子洲殷勤地把吴进春教授送到住处。宋子洲沏好茶，问吴教授：“老吴，你那新品种价钱是不是高了点儿？老百姓不好接受啊。”吴教授说：“哎，讲好不还价的。既然是新品种肯定是价格高。”宋子洲说：“你要考虑我们的承受能力，降一块钱怎么样？薄利多销嘛。”吴教授说：“降一块钱，这样我们就亏了血本了。这是我们多年精力、技术的结晶，用钱是不能够估量的。”宋子洲说：“我不是也很尊重你吗？这样吧，咱痛快点儿，降一块，我觉亏不了你。”宋子洲靠近吴教授小声说：“我付的是全价，你降一块，你那份不就出来了？你们这些知识分子工资低，不能让你白忙活不是。社会上不是流传，搞导弹的，不如卖茶鸡蛋的。我是同情你，为你着想，你讲的‘互惠互利嘛’！”
　　 吴教授颇有所悟的点点头：“老宋，我真服了你了，我们这些高知识的，竟然也经不住糖衣炮弹的攻击。不过，丑话讲在头里，别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只管拿钱。”宋子洲说：“这你就放心吧。试验棚的一万棒，我马上动员他们交钱。等你老兄见了成效，老百姓见了效益，你也知道需要菌棒的数量，啊，那还不是财源滚滚吗！”吴教授说：“不要再讲了，话到此为止。我是费尽心血赚点儿血汗钱，你可是空手套白狼啊。不过，老宋，我在这里孤家寡人的，冷清清的，要不要给我配个助手，这一来帮我整理一些资料，二来生活上也好有个照应。我不是轻易讲话的，不能总是麻烦你们这些领导吧。”宋子洲说：“这好办，你说想要什么条件的？”吴教授想了想说：“最好是……”宋子洲说：“最好是女孩儿，对吧？模样好的，身条靓的是吧？”吴教授笑了：“老宋，你……”宋子洲说：“你想的什么能瞒得了我？不过你也是晒裂的葫芦，刚开了窍。放心，我尽力去办，给你找个鲜鲜亮亮的，像九月的枣，露水的草。”吴教授说：“我看牛乡长身边那个女的就可以，她好像姓郭。”宋子洲说：“郭雯雯，人家是副乡长，你还想腐蚀革命干部？不行，这种女人，你可不是她的对手。那丫头，大大的厉害。好了，你歇着，我马上去办，好好睡一觉，没事你就偷着乐吧。”
　　 吴教授带来的新品种一万棒杏鲍菇进棚了。老技术员刘旺生像侍弄孩子似的，一会儿看看温度，一会儿查查湿度，整天围着菌棒转。5元钱一支菌棒啊！要不是牛乡长支持，谁感冒这么大的风险。吴教授的助手就是刘旺生的女儿刘小丽。刘小丽高中毕业，高考落榜，闲在家里没事，就来大棚里帮父亲采采蘑菇什么的。姑娘长得俊俏，心灵手巧，落落大方，是个讨人喜欢的姑娘。吴教授自然很满意，常常带着她地里转转，棚里看看，讲一些知识，顺嘴搭上一些荤段子。出于对吴教授的尊重，刘小丽听了总是一笑了之。
　　 杏鲍菇在旺生的精心照料下，菌棒钻出菌芽儿，不出几天就长成了保龄球棒模样的蘑菇，又白又嫩，十分招人喜爱。吴教授拿着放大镜观察了一会儿，抬起头来说：“纤维均匀，长势良好，杏鲍菇试种成功了，通知牛乡长、宋乡长过来看看，我们也好庆祝一下嘛。”刘小丽先出了棚，吴教授却伸出手来说：“拉我一下。”刘小丽抓住他的手一用力，吴教授顺势靠了上来，嘴挨到刘小丽的脸上。刘小丽一激灵，一把把吴教授推开，吴教授“扑通”一声摔到了棚里，坐了一屁股泥。吴教授眼镜摔掉了，他用手一摸，又弄了一脸泥。刘小丽咯咯笑着，帮他戴上眼镜。吴教授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鬼丫头，今天一定要罚你几杯。”
　　 吃饭的时候，吴教授果然要罚刘小丽喝酒。刘小丽说：“真喝不了。”吴教授说：“喝不了就讲个段子。”刘小丽说：“您经得多，见得光，还是您来讲。”吴教授说：“我还碰见过这么不给高级知识分子面子的学生。如果不讲，干脆不吃了。”刘小丽说：“行，我给你讲一个。从前呢，有座山，山里边有座庙……”刘小丽还没讲完，吴教授就打断她的话说：“这个故事我奶奶早就讲过了。要讲你身边发生的，有刺激的事儿。”刘小丽想了想说：“好吧，我讲一段校服的故事。我上学的时候，每逢星期一，学校都要举行升旗仪式，要求同学们必须穿校服。结果有些同学不按要求去做，没穿校服，有的只穿了校服的裤子，有的只穿了校服的上衣。升旗仪式后，校长拿着扩音喇叭喊着，‘有的同学不穿衣服，有的同学不穿裤子，有的干脆衣服裤子都不穿。’”吴教授哈哈笑着说：“不错，你讲得蛮精彩的。好，为了庆祝咱们的杏鲍菇试种成功，送你一件小礼物留作纪念。”说着拿出一瓶化妆品递给刘小丽。刘小丽说:“这多不好意思。”吴教授说：“女孩子嘛，既要展示清纯的美，又要注意保护自己的容貌。这种新产品，能激活皮肤表面细胞，长期使用会使你的皮肤牛奶般嫩白。”刘小丽说：“您对孩子可真细心，您那么大岁数……”吴教授忙说：“我老了吗？我是属辣椒的，越老越红，红红火火。”刘小丽说：“越老越辣。”
　　 刚出棚的杏鲍菇摆在牛乡长桌上，吴教授迈着方步说：“有高投入就有高产出，两者的关系是成正比的。你们5元钱买的一只菌棒，可产杏鲍菇10公斤左右，一斤在饭馆可以卖到8块钱。所以，你说成本高是没道理的。”牛乡长说：“我主要是考虑我们农民的承受能力。这种试验只是初步的，销路还没有完全打开，是不是再让点儿力给他们？不过，我只是给您提个建议而已。”吴教授说：“作为一乡之长，定下来的事是不可以动摇的。反正种植是要大面积铺开，规模产生效益，农民挣的是钞票，你没必要总是替他们说话。”牛乡长说：“保护农民的利益是我们的责任，以小的成本获取大的利益是我们的初衷，至于你让不让步，由你来决定。”
　　 正说着，副乡长宋子洲和几个县里的干部进来，他们径直走到办公桌前。宋子洲拿起杏鲍菇，给大伙看看说：“怎么样，不赖吧？”一个干部说：“弄几箱，尝尝鲜儿吧？”宋子洲对牛乡长说：“怎么着，老牛，给大伙弄点儿，味道不错的话他们还是咱们的推销员呢。你给批个条吧！”牛乡长说：“这好办，我给你写个条。不过有言在先，市场价是8块钱一斤，你们掏4块，打对折，可以吧？”牛乡长把条子写好交给宋子洲，宋子洲领着这伙人出了门。宋子洲板着脸冷笑了一声，把纸条撕的粉碎扔在路边，愤愤地骂着：“抠门，真不识抬举。”另一个干部说：“他是真傻呀，还是装傻？对你这个老领导太不尊重了嘛！”宋子洲说：“我还真咽不下这口气，走，到大营去，每条子我还不办事啦！”
　　 吴教授目送宋子洲远去的背影对牛乡长说：“你看看，这不销路来了？哎，牛乡长，我们该搞一个新闻发布会，其一，介绍科技与农业结合的成果；其二，推销一下产品，扩大知名度；其三，对做出贡献的人予以表彰。我就不用了，主要是宋乡长、刘旺生、刘小丽。请一些领导、新闻记者，甚至明星，大家坐在一起共同研讨中国农业的科技发展道路，以及应对WTO农业结构的调整等等。”牛乡长说：“这种形式就不要搞了，又要花不少钱，用这点钱给老百姓办点实事好不好？”吴教授说：“你这个人太死板，必要的形式还是要搞的，这种投资也是必要的嘛！你这么保守怎么能适应市场经济呀？哎，小丽，我们走，还有很多事情没办完，忙死了。”郭雯雯对牛乡长说：“看他那样，真是见惯了骆驼，看不出牛大来。”牛乡长说：“哎，人家是来帮咱们的，不要瞎议论。”郭雯雯一撇嘴：“反正我看不惯。”
　　 试验棚的菌棒出现了霉烂病。吴教授又用放大镜端详了半天，擦了擦眼镜说：“没什么大惊小怪的，新品种刚从试验室出来，还不适应这里的环境。人还会出现水土不服，皮肤会出现一些红斑，用肤轻松或红霉素眼药膏涂上几次就会好的。”旺生说：“你是治人还是治物？这种霉烂病串的挺快，也用治红斑的法儿行吗？”吴教授说：“不要急躁，我是做个比喻，这个病是常见病和多发病。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里讲的是菌丝感染，像是伤口化了脓。用百分之五十的福尔马林液体，用浸入法，很快就会治愈的。”旺生说：“倒腾了半天就是用消毒水泡泡，是呗？”吴教授说：“刚才我讲的都记下了吧？好了，三天以后再看疗效吧。小丽，我们走，真是忙死了。”走到棚口武教授又站住了说：“记住，要药分早、中、晚各一次。”旺生悄声说：“有屁不一下放完喽，啰嗦。”
　　 两天过去了，霉烂病像火一样蔓延，用了消毒液浸泡的菌棒不但没见好转，还串满了整个菌棒。旺生急得把霉烂的菌棒清除棚，深埋处理；接着用自己传统的方法，将感染的部分去掉，涂上生石灰，才稳住了病情。扔了三百多个菌棒，5块钱一个呀，谁不心疼啊！
　　 三天后吴教授来了，看到菌棒，听了旺生的介绍，不以为然地说：“你这个方法不科学，从根本上是治不了霉烂病的。”旺生说：“你那个方法科学，把菌棒都烂光了。”牛乡长也赶来了，听了旺生的介绍说：“好，有些东西是书本上没有的，使人民群众在长期的实践中创造的。旺生，该把这种方法整理出来，给吴教授带回去。”郭雯雯说：“毛主席有句话，群众是真正的英雄，而我们自己往往是幼稚可笑的。幼稚可笑啊！”吴教授说：“错误和挫折总是难免的，出点儿小错也犯不着连讽带刺的嘛。”刘小丽说：“反正你是眼药吃进肚子里，没弄到点子上。谦虚一点儿吧。”吴教授说：“我不是不虚心，这么点儿小错，你们就像斗地主一样，开批斗会呀。好了，好了，尽管旺生的方法是好的，但缺少科学依据嘛！”旺生说：“你那方法科学，就是没有效果。”吴教授说：“你是怀疑科学吗？科学的力量是无穷的、巨大的。为了让王八长得快，我们用加热法不让它冬眠；为了让鸡多下蛋，我们整夜开着灯不让它睡觉；为了让猪长得肥，我们在饲料里加上激素和安眠药让它吃了睡、睡了吃；为了让狐狸的皮毛长得顺溜，我们给它打绝育针不让它怀崽……”旺生说：“说够没有，你看你们干的那些事儿，是科学还是损招啊？”吴教授说：“这些方法增加了产量，满足了人民的需要，也包括你……”旺生说：“我说现在得癌症的怎么那么多呢！”牛乡长说：“别再争执了。哎，吴教授，大批的菌种什么时候到啊？再晚了，可要误了农时了。”吴教授说：“很快，很快就到，我打个电话催一下。小丽，你记一下，不要忘记提醒我。唉，真忙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