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岁的放牛娃小庆自家的牛也顾不上了，一路屁滚尿流的奔下山来，“死人啦！死人啦！”
　　 小庆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站在院坝里的时候，六十多岁的奶奶正坐在竹椅上补衣服，东倒西歪的针脚大底完成了一半。
　　 “什么……死——人了？”她眯着有些昏花的眼睛疑惑地问道。
　　 “好像是……是……二愣子……他……他爹”，小庆胀红了脸，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出话来。
　　 二愣子打娘胎出来就没了右手，三四岁的时候死了娘，从此被他那据说教过私塾的老爹拉扯大，书读到初三，最后一张成绩单得了个全乡倒数第一，差点没把他老爹气死。他老爹眼看养儿无望，兴许是心理压力太大，最后神经失常了，特别是每年菜花开的时候，到处乱串，村里的小孩子都唯恐避之不及。
　　 二愣子初中毕业后终日无所事事，老爹又疯了，大约过了年把的光景，二愣子也失踪了。
　　 三年前二愣子忽然回来了，在他家老茅屋旁盖了幢颇为气派的小洋房，引来人们一片羡慕的目光。按理来说，日子能够过到这份上，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也算不错了。奇怪的是，二愣子办乔迁宴那天他爹竟大闹一场，死活不肯搬进去住，还口口声声说什么“廉者不受嗟来之食”，大伙儿也没太在意，毕竟是疯子说疯话嘛！
　　 大伙儿依稀记得那天二愣子一脸铁青，他很难为情地说要送父亲去治病。
　　 第二天天还没亮，二愣子父子吵得不行，大伙儿听见他父亲用斧头敲打砖墙的声响，“你这没出息的东西，干嘛不勤勤恳恳做人，非得要要去做那乞丐的行当，老子是白养你了，你叫老子如何向列祖列宗交代，你那洋房老子住不起，信不信老子把它销了”。
　　 二愣子又失踪了，大伙儿看见他家洋房墙壁破了个大洞，大约是他爹弄的吧。看着这情景，大伙儿都若有所思摇头。二愣子他爹依然到处疯跑，小孩子们更加害怕了。
　　 “死人了！死人了！”小庆奶奶半天才缓过神来，也不管衣服补好没，慌忙朝着陈老八家跌跌撞撞跑去。
　　 陈老八用寨子上唯一的座机拨通了当地派出所的电话，又结结巴巴地折腾了好半天才把事情说清楚。
　　 警察来的时候已过了晌午，因为公路不通，是徒步走来的。
　　 警察把二愣子爹的尸体仔细检查了约莫一袋烟的功夫，又详细了解了些情况，末了对村干部说组织寨上的人把他埋了吧，尸体在外暴露这么久了，对死者不敬。于是寨子上的人就把二愣子爹小心翼翼地从半山坡上搬了下来，幸好二愣子他爹早就准备了寿木，因此大伙儿也没费多大力气，就把二愣子他爹塞进去了，也没有做任何法事，大伙儿就这样把二愣子爹草草埋在了他家老茅屋旁边的空坝上。这个疯有十几年的可怜老头总算是入土为安了。
　　 二愣子再次回来的时候，他老爹已被大伙儿埋葬了大半年，坟头已经开始出现青青的野草。
　　 二愣子在寨上田大娘家打酒的时候，没有一个人理他，包括田大娘。他提着酒离开了好远了，田大娘朝他背影吐口水。“呸！不孝的东西！没骨气的东西！”
　　 也不知道二愣子听见没，也许他真没听见，好像走得很从容。
　　 听小庆说二愣子在田大娘家打的酒被他提到了他爹的坟上去了，他跪在老爹的坟前足足唠叨了一个下午，直到黄昏的时候都没直起身。
　　 “爹，我对不起你，我在外头不劳而获了这么多年，现在那些城里人也开始厌烦乞丐的行当了，他们的钱多半只给实在无法劳动的人，托您老人家的福，看来我这行当实在是干不下去了，所以我回来了，您却走了，我实在无脸见您呐！……”
　　 说着说着二愣子就哽咽了，言辞也变得语无伦次，实在听不见了。“这些全部被我听见了”，小庆说。
　　 之后好多天都不见二愣子影子，也不见他出门，他家小洋房的灯一直亮着。当他再次出现在人们视野里的时候，竟也疯了，围着他的小洋房和他爹的老茅房转来转去，模样甚为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