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
　　
　　 “孩子，喝了它吧！”
　　 “再等等吧，婆婆。"
　　 “可是，你已经等了快千年了，还有三天，你就会元神具灭了，你想好了吗？”
　　 “不是还有三天吗？”
　　 古老的草棚孤零零的坐落在一条荒凉的路边，几棵枯树好似有几千年不曾绿过，树上几只不知名的丑鸟在不停的盘旋。草棚的一个角落挂着一张脏兮兮的破布，像一块破旧的抹布，油沥沥的。上面歪歪斜斜的写着一个“汤”字。草棚旁有一座桥，看不清楚是什么材质，像是木头，却在这里矗立了千万年而不曾腐朽，只是远远的看上去，破败不堪，似乎随时会跨掉，桥下是奔腾的河水，看着让人发慎，不是清的，也不是黄的，竟然是墨黑的，像是什么粘稠的液体，一浪接过一浪，河边阴风阵阵，让人不寒而栗。
　　 草棚里的婆婆却和这风景不大相衬，一脸的慈祥，岁月在婆婆的脸上留下了一道道的皱纹，却没带走那慈祥的容颜，让人在这肃杀的气氛里，感到有一丝温暖，我一脸呆滞的坐在婆婆面前，我知道自己已是一脸的沧桑了，而这身破旧的长袍好像有一年没有洗过了吧，婆婆说看着我觉得心疼，那又怎样呢？我只想等她来，哪怕只是见上都好。
　　 “这碗汤，给你热了十次了，再不喝就没机会了，哎，别执着了，孩子，该来的早来了”
　　 “不会的，她一定会来的，我们说好了。”我望了望那条没有尽头的路，坚毅的说到。是的，她一定会来的，我们说好的。
　　 路旁是一路的曼陀罗花，望不到头，有叶无花，有花无叶。花红的娇艳，似乎要滴出血来，还带着淡淡的腥味。白的苍白，像北方冬天的积雪，冷的发颤。我就在这里种了千年的花，千年来就一直开着，不曾落过，而我也早已习惯了这花的冷寒肃杀，正好和这荒凉相得益彰。
　　 一千年前我来到这里，就不曾离去了，飘荡了千年。
　　 一千年前，长安。很俗套的故事，相府千金如月和丫头出门捉蝴蝶，然后迷了路，遇见了进京赶考的我，我们一见钟情，私定终生。我答应她，金榜题名之后我就去相府提亲。奈何官场黑暗，我一届草民，无钱送礼，纵有满腹才华，也无力改变考场的黑暗。最终名落孙山。我一气之下决定回乡教书，可是又舍不下那和我死定终生的如月小姐，于是二人相约私奔。不料东窗事发，我被相府捉拿，活活打死。
　　 临死前，我听到如月的最后一句话是“黄泉路上，君且待卿，生生世世，卿不负君心”。
　　 为这一句话，我苦等了千年。
　　 “婆婆，两碗茶，两碗汤，茶是我们的，汤是他们的。”我正回忆这千年前的故事。突然草棚前停下一个很奇怪的东西，我从没见过，金黄金黄的，四个轮子，还冒着烟。
　　 “是黑大人和白大人啊，两位请，这是个什么东西，怎么可以自己走啊？”婆婆脸上还是散不去的笑容，从容地给倒上两碗茶。
　　 “这叫轿车，婆婆可是落伍啦，这个叫什么玛莎拉蒂，反正在人间很有名的，是这两位孝敬咱哥两的。”白无常说完，车上走下来两个人，一个中年男人，大腹便便，满脸横肉，一脸猥琐的捏着一个女孩子的臀部，一口金牙笑起来像一只哈巴狗，旁边的女孩十八九岁的样子，媚眼如丝。
　　 女孩突然转过来，我惊呆了，是如月，是我的月儿，我等了千年，她终于还是来了。
　　 “月儿，是你，你怎么才来？”我想也没想，就冲了过去，一把抓住她的肩膀，猛烈地摇动。
　　 “干嘛啊，臭流氓，吃老娘的豆腐，找死啊，老公，你看，人家占我便宜”月儿挣扎着扭动着身子。胖男人转身一脚踢在我的身上，我倒在地上，嘴角有血丝涌出，血和路边的花交融在一起，显得格外凄美。
　　 “月儿，是我，我是春生，你不记得了吗？你说过，生生世世，不负吾心的，你忘了吗？”我颤抖着爬起来，想要冲过去，迎接我的又是胖男人的一脚，我一下子飞了出去，一脸的泥土，狼狈不堪。
　　 “神经病吧你，土包子，电视剧看多了吧，我要生生世世陪着的只有老公。”月儿紧紧贴着胖子，一脸的媚相。“老公，是吧，下辈子，你给我买法拉利好不好”
　　 月儿忘了我了！月儿竟然忘了我了，她叫这个胖男人老公，说的生生世世呢？
　　 “好啦，好啦，该上路了，喝吧。”黑无常吆喝道。说完偷偷塞给婆婆一沓钱：“这是他们给你的，这药，您可轻点。”
　　 “没问题，我写张纸条给阎罗，保管他们下辈子还在一起”婆婆笑的更灿烂了。月儿和胖子喝完汤，慢慢的走向桥边。
　　 月儿的身影渐渐远了，我想留住她。我挣扎着，可我发现我已经哭喊不出来了，可能是腿折了吧，在怎么挣扎也爬不起来，我用手指不停在地上狂抓着，慢慢抓出了破了皮，露出了肉。可是我的月儿没有理我。
　　 他们走上了桥，桥边的蔓藤下面，分明写着”奈何“两字，而桥下，忘川之水，呼啸奔腾。
　　 婆婆心疼的把我扶起，我已经忘记了哭泣，呆呆望着前方，一遍遍念叨着：“月儿，我的月儿，你真的不要我了吗？”一路上的彼岸花开始枯萎了，红的开始滴出鲜红的液体，白的开始慢慢变黑。
　　 婆婆摇摇头，“这个女孩来过九次了，每次都是和一个大她很多的男人，每次都是这样，婆婆之前没有说，是因为怕伤了你的心，一千年了，婆婆早已把你当成了家人了。而这一次，这个女人也该得到报应了，我的纸条上写着“打入猪胎””婆婆慈祥的摸摸我的头。
　　 “三天后，我来转世投胎”我告诉婆婆，然后头也不回的一瘸一拐地走了。
　　 我想要静静，去想想我在这里孤魂野鬼飘荡千年，究竟是为了什么。
　　 三天后，我还是一瘸一拐地来了，随着我走过的地方，曼珠沙华又开了起来，还是那般娇艳，他们也要为我送行吗？
　　 “决定了吗？”婆婆还是那样慈祥。
　　 “一千年了，该走了”我淡淡地说，仿佛这一千年，什么都没发生过。
　　 “那好吧，喝下他，你就解脱了”接过婆婆的汤，我一饮而尽，头也不回的走了。路过大大的一块石头，上面颜精柳骨的刻着三个大字“三生石”
　　 我苦笑了一声，迈步而去。“那一世，你为古刹，我为青灯；那一世，你为落花，我为绣女；那一世，你为清石，我为月牙儿；那一世，你为强人，我为骏马”我一路高歌，吓走了路边的几只丑鸟。
　　 翠儿
　　 书生的背影消失在那个破旧的桥头，凄凉而落寞，我觉得心疼，就像一根根钢针扎在我的心上，我该去送他的。可是我不敢。
　　 擦干眼泪，我从草棚里慢慢走出来。
　　 “干娘，春生哥真的走了吗，为什么不留住他？”我望着婆婆
　　 婆婆摇摇头“这是命“”
　　 女子摸了摸眼角的泪水，哀求道“干娘，我想去陪他”
　　 一千多年以前，同一个村子里，春生哥哥比我大两岁，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我们从小相依相伴，形影不离。春生哥哥聪明，上了村里的学堂，我就每天坐在学堂门口的大石头上等春生哥哥放学。
　　 “春生哥哥，好漂亮的蝴蝶啊”
　　 “翠儿妹妹，我帮你去抓。”
　　 “春生哥哥，我要萤火虫。”
　　 “给，你要的萤火虫”
　　 我们就这样一起度过了最快乐的童年。
　　 转眼，春生哥哥就十岁了，而我也8岁了。战火纷飞，我的阿爹外出探亲被抓了壮丁，上了战场，杳无音讯。娘也一病不起，也香消玉殒了，我成了孤儿，我觉得自己要死了，要饿死冻死了，我不怕死，可我再也见不到春生哥哥了。
　　 “阿爹，我们把翠儿接过来好不好，翠儿好可怜啊！”春生哥哥一脸祈求的望着他阿爹。
　　 “春生啊，现在战乱，我们的日子也不好过，那还养得起个外人”
　　 “哼，你要是不把她接回来，我就不上学了，你不养，我养”阿爹不让，春生的小孩子脾气一下子就上了。
　　 “孩子阿爹，要不我们日子再过得苦点，接过来吧，翠儿怪可怜的，以后让她给我们家春生做媳妇，也算没养个外人”
　　 “好吧，你们都这样说，只能就这样了”春生阿爹叹了口气，“春生，去把你翠儿妹妹接来吧。”
　　 春生赶到我家里时，我已经饿的奄奄一息，但我影影约约看到了春生哥哥，听到他说话。
　　 “翠儿，你不要死，我是春生哥哥，你不要死啊。你还要给我当媳妇呢。”我要活下去，我死了，春生哥哥会伤心的。
　　 我还是活了过来，成了春生哥哥家的孩子，哦不，是儿媳妇。村里的小伙伴都知道小翠以后会成为春生的媳妇。可我觉得很开心，以后春生哥哥就是我相公了。
　　 “小媳妇，小媳妇”隔壁二胖总是戏弄我，但春生哥哥会把他揍成猪头。
　　 “小翠妹妹，你想不想做我媳妇，你要是不想，我就给我娘说一声，你就不做我媳妇了”
　　 “不，春生哥哥，我就要做你媳妇，我要像娘对阿爹一样对你好”
　　 “为什么？”
　　 “因为春生哥哥对小翠好”
　　 春生哥哥对我好，我喜欢他，我要给他做媳妇。
　　 然而，家里的日子，却越来越难过了，阿爹，没有办法，把我送去了城里的大户人家。我离开了春生哥哥。
　　 “阿爹，翠儿呢？”春生哥哥放学回到家，里三层外三层找了个遍也没找到我，急的额头直冒汗。
　　 “她走了，跟着一个大户人家走了，她嫌你阿爹我们太穷了”
　　 “我不信，我不信，一定是你卖了她，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坏人”春生哥哥一边哭，一边厮打着阿爹。娘看了看已经见了底的米缸，叹了口气。
　　 家里日子实在过不过去，阿爹寻了户正当的大户官家，把我送给人家做了丫头。一分钱没收，只叮嘱一定不要苦了孩子，给孩子一条活路。其实阿爹也没办法，我知道，阿爹很好，他只是不想把我饿死。
　　 春生知道，要想找到我，他只能努力读书，然后上进赶考，做大官，才有机会。
　　 我去了大户人家，其实我想死的，我的阿爹，阿娘都死了，春生哥哥也不要我了，我想我活着也，没意思了。我不吃不喝饿了三天，直到有一天小姐出现。小姐比我大一岁，小姐说“妹妹，你得活着，你的小相公才会来找你”，听到这里，我噌的爬起来，狼吞虎咽的就吃了饭，安心的服侍起小姐来，后来老爷进京当官，越升越高，直到做了相爷。小姐对我也亲如姐妹，但我却一直忘不了我的春生哥哥。
　　 他会来找我吗？
　　 很多年过去了，那是一个午后，小姐说要去野外抓蝴蝶，可是我们却迷了路。突然我们看到一个书生，一个很俊朗的书生，我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他。
　　 “小生李春生，冒犯小姐，不知京城是否走这条路”是春生哥哥，是的，我想去抱着她，可是，可是他认不出来我了，她一直盯着小姐呢，那眼里，分明是爱慕。
　　 “不好意思，公子，我们也迷了路”小姐有点不好意思的说，小姐的眼里，也泛着爱慕的眼神。
　　 “那我们结伴而行吧”春生哥哥显得有点兴奋。
　　 春生哥哥还是没认出我来，她和小姐却一见钟情了，她门私定了终生，我觉得好委屈，不过这样也好，要是春生哥哥做了相爷的女婿，以后一定会功成名就的，我就安心服侍他和小姐吧！
　　 然而春生哥哥却名落孙山了，她和小姐私奔又被抓住，最后被活活打死了。
　　 我本打算一死了之，随他而去的，黄泉路上给他做个伴。后来却想，既然春生哥深爱着小姐，那我就好好服侍小姐，也不负自己的一腔深情。何况小姐也和自己一样爱着春生哥哥。
　　 小姐要嫁给将军的儿子了，还是在春生哥哥两周年忌日这天。将军的儿子可是比小姐大了整整18岁啊，她和春生哥哥的誓言呢，都忘了吗？
　　 那一天，全京城都热闹喜庆非凡，欢天喜地。我给春生哥哥，烧了点纸钱，然后纵身一跃，跳入了枯井。
　　 对不起，春生哥哥，没能为你守住小姐。
　　 “翠儿，去吧，下辈子，好好对他，他太苦了。”婆婆摸了摸我那瀑布般的长发，慈爱的说到。”
　　 “可是，我舍不得干娘。”
　　 “去吧，你最多还陪我两年，你已经默默守了他998年了，不要让自己后悔，你就不喝汤吧”
　　 “可是，那样阎王会惩罚您的，放心，我不会忘记他，就算喝了汤也不会。”我端起春生哥哥没喝完的汤，一饮而尽。
　　 是啊，我也在守了近千年了，我在等待春生哥哥和小姐团聚，就心满意足了。孟婆收了我做干女儿。好多次，我都想去找他，可是我看他那样痴心的等着小姐，我觉得好难受。
　　 “孩子，坐船吗”我到了忘川河上，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问我。
　　 “坐我的船，可以让你不忘前世，我一百年只渡一人，孩子这是你的造化啊”
　　 我踏上小船慢慢渡河而去，这样我就不会忘了春生哥哥了，船头想起了艄公的歌声：
　　 我遥遥渡河而来，
　　 彼岸，烟波流转，可有人寻我
　　 对岸，繁华三千，可有人候我
　　 摆渡人早已扬长而去
　　 踽踽独行，不得归航
　　
　　 孟婆
　　
　　 春生走了，翠儿也走了，我又只剩下孤零零一个人了，唉，也好，世人都骂我无情，要是真无情就好喽。
　　 我想到很多很多年前，人是不忘前世的，所以人要承受很多记忆的负荷和痛苦。
　　 第一世，我是生于涂山，嫁给了一个看似普通却不普通的男人。
　　 “绥绥白狐，九尾庞庞。”他们夸我美貌，更兼贤惠。只是作为一个即将成为英雄男人的妻子，等待我的是只怕是更多的牺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