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舟】牛棚记忆 (散文)
我的童年是文革后期。不知什么原因,有一天父亲突然被抄了家。家里的报纸、书籍,都被翻了一地。后来,父亲就跟东邻家一个大爷一起给生产队里当饲养员,喂牲口,住过一段时间牛棚。
我也常去生产队里的牲口棚里玩。那个年代还没有机械化,人力、畜力都还是主要的生产力量。耕、种、拉,很多时候靠畜力帮忙。每个生产队都饲喂着几十头牲口,以骡、马、黄牛、驴为主。骡、马被称作大牲口,力气大,拉车、干活速度快,但缺乏耐力。黄牛虽然拉车干活慢了点,但耐力持久。
记得大牲口和牛是分开喂的。喂养牛马的食槽都是大青石雕出来的,下面用蓝砖砌起来一米多高的砖垛,石槽就压在砖垛上。牛马一低头就可以吃到草料。每一个石槽长约两米,一般可供2、3匹骡马同时吃草。
队里的牲口棚很大,是很多土坯房连成一体的一大排房子,南北各有一个门口。北门是饲养员平常出入的。南面的门是牵着牲口走的,连着南面的积肥场,一片空场地上树起一排排拴牲口的石头桩子、木桩子,这里也是牲口们白天休息的场所,有几颗大树,夏天可以乘凉,冬天可以晒太阳。
牲口棚里是一排整齐的石槽,石槽的一侧有凿好的窟窿眼儿,正好可以穿过牲口的缰绳。每个生产队的牛棚里都拴着几十匹骡马和牛、驴。每天傍晚收了工,几十头牲口都要进食,一头头、一匹匹,摇头尾巴晃的,大口咀嚼、吞食,还不时甩甩头、踢踢腿,脖子下面的铃铛叮铃乱响。
牛,吃草会老实些,吃一会子差不多了,会卧下来反刍。每匹骡马之间要用一根木头分隔开,防止它们互相踢、咬。草料要提前准备好,把牲口前进棚子之前,就要提前把铡碎的草放满食槽。
夏天主要是饲喂青草和苜蓿草。每个生产队都有专门的苜蓿地专门种牧草。饲养员白天要去割苜蓿和青草,一大排子车苜蓿割了回来,就该铡草了。两个饲养员通力配合,一个续草,一个用力摁铡刀,靠人力把牧草切成1-2寸长的样子,便于牲口食用。如果不铡,牲口倒是也能吃,但是容易挑肥拣瘦,把嫩尖吃完,剩下根部,或者把乱蓬蓬的牧草衔出槽外,造成浪费。
冬天,饲喂一些提前晒干的牧草,往往不够牲口吃的。就会穿插着喂一些稻谷草、麦糠、碎玉米秸秆等。饲养员还得时常观察牲口的吃喝情况,该添草料得及时添。该饮水了就得提着水桶挨个让它们喝水。不能让骡马掉了膘,更不能饿着、撑着。掉了膘或者胀肚子胀死了牲口是要被处分的。还得通过观察牲口吃草和排泄的情况判断它们是否健康,是否到了发情期该繁殖配种了,快生产了都要提前做好准备。
喂牲口也是件很辛苦的事情。每天不但要保证几十头牲口的吃喝,还要管它们的拉撒。及时清理粪便,用干土垫好圈。那时候提倡积肥,所有的牛马粪便都要清理集中起来,堆放到一个大粪坑里,跟其它枯草烂叶下脚料搅拌到一起,沤制、发酵,等开春或秋种的时候,运到田里施肥。父亲说,刚拉的牲畜粪便还是“生粪”,等沤制、发酵,微生物分解以后,就变成了“熟肥”,上到地里面才有“劲”儿。这种天然的肥料,无污染,非常有利于改善土壤和作物生长。
父亲他们就住在牛棚里。他们睡觉的“卧室”在一个顶头,是突出出来的一间,还带个窗户,一面跟牲口棚隔一个布帘。他们的“睡床”是打土坯盘起来的土炕。倒是冬暖夏凉。冬天要烧炕。弄点干柴放到炕洞里烧一会儿,然后封上,一晚上都不冷。半夜里,他们要轮流起来给牲口添加草料,记得那个时候经常停电,晚上要点煤油灯笼,防风的,也叫马灯。提着灯笼照照牲口食槽,看看缺不缺草料,缺了及时添。
那时候小,没注意过大牲口下小牲口。就是赶上了,大人们也会把孩子们赶走,省得乱说乱问。小孩子们很多事不太懂。常常看见树上挂着半透明的肉皮一样的东西。听大点的孩子们说那些挂在榆树上的一条一条的肉乎乎的东西叫“胎包”,就是动物的下崽时候产下来的“胎衣”。不知道为什么,这东西经常会被挂到树上,有时也会被野狗拽下来吃掉。几十年后,这东西据说价格一路攀升,又成了可以入药大补的宝贝东西。
去牛棚最开心的,是偶尔会吃到烧蚂蚱和炒黑豆。夏秋时节,父亲会把从苜蓿地里捉到的大个蚂蚱和担长,用狗尾巴草梃子穿起来,每每拿回来一大串子,用熟火烧烤一下或者在铁锅里煎一下,吃起来那个香啊……冬天里去牛棚,偶会接到邻家大爷抓给我的一把炒过的黑豆,嚼到嘴里咯嘣咯嘣响。后来才知道那叫“料豆”,是给牲口上膘用的精饲料。
八十年代,分田到户,队里的牲口都按人头分给了各家各户,那一大排牲口棚自然也折价买了。记得我们家新要的宅基地就是原来生产队牛棚所在的位置。父亲带领我们一家老小,把买下来的牲口棚拆了,落下一些木头檩条。然后,连牲口棚里的黑粪土都铲下来一尺多厚,当肥料上到自家地里。父亲说:“家里土,地里虎。何况是牲口粪尿浸泡多年的黑土啊。”
后来,垫起了新宅基地,一时半时没钱盖新房,就盖起了一座简易的牛棚,养了一头大公牛。那头公牛威武雄壮,身材高大,尤其是脖子后面那一大块肌肉,高高耸起,跟骆驼的驼峰差不多。体型彪悍,力大无穷,父亲相中了它得劲的畜力。很多人建议把它做种牛,增加收入。后来禁不住劝,还真做了种牛。那头黄牛,除了耕地拉车,还为我们贫穷的小家增加了不少收入,攒下了一些烧砖盖房的钱。真得感谢那头威武雄壮的黄牛。只是做了种牛,性子更烈了,我还曾经被它的犄角顶过一回,好在它顶倒了人就没有再继续,只是受了点皮外轻伤。
夏天,最喜欢去苜蓿地里割苜蓿。绿油油的一大块苜蓿,开满了紫花,阵阵香气,沁人心脾。招来各色蝴蝶、彩蛾和蜜蜂,嘤嘤嗡嗡。还引来放学的孩子们在苜蓿地里追逐嬉戏,很是热闹。尤其是一场雨后,孩子们撒着欢去村西的苜蓿地,满地找雨后新长出来的蘑菇。一下雨,苜蓿地里那些老根边上经常会长出来白白嫩嫩的圆蘑菇。采回家交给母亲洗一洗,抄一抄,跟吃肉一个样的香!
那片苜蓿地很宽阔,各种飞虫很多,蚂蚱蹦来蹦去,有时还能见到野兔、刺猬什么的。
收秋种麦时节,还喜欢跟着大人看牛马犁地。骡马力气大,速度快,耕起地来也快,一排雪亮的铁犁深深地吃进泥土里,呼呼地犁过去,翻卷起一道道泥浪,田野里都弥漫着泥土温暖而淳厚的气息。翻耕过了的地,湿漉漉的褐色泥土,还得适当晾一晾墒儿,然后再耙地、擦地。把要种麦子的地来回耙上几趟,擦上几回,把大土坷垃压碎,把土地弄得平平整整,才有利于播种。
小时候,也曾见过老农拽着牛尾巴耙地的情景,很搞笑。有时赶上老牛犯倔,忽走忽停,忽快忽慢,会把拽它尾巴的人搡个仰巴叉。老农气急败坏地从地上爬起来,叫骂着扯过一根秸秆,狠劲抽打着那头不老实的牛……
收拾平整的土地,好像给麦子铺好了暄腾腾的床,只等麦种入床孕育生机了。
劳累了一天的牛马,趁着夜色,都被牵进牛棚,开始大快朵颐地进食草料,牛棚里马灯已经点亮,叮铃叮铃的声响就像一首小夜曲,缓缓奏响在乡村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