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撞见一起车祸现场
　　 像一枚被点燃的烟花
　　 繁华之后
　　 万念俱灰
　　 那感觉比很多年前的一次失恋更加痛彻心肺
　　 车祸的地点
　　 发生在南方高速公路旁边
　　 一条普通的国道上
　　 一辆载着三人的摩托车
　　 倒在凹凸泥泞的地上
　　 排气筒依然突突地响着
　　 像一位痛不欲生的姑娘
　　 在不停地咯血
　　 转动的轮子渐渐无力
　　 像正在冷却的生命
　　 三具滚烫的尸体
　　 变成了一座屠宰场
　　 在生命与躯体的立场上
　　 众生平等。下场与
　　 尊严。相隔如此之近
　　 我的眼睛也像一枚烟花
　　 在极致的璀璨之后慢慢褪色
　　 姹紫嫣红的汹涌突然铺天盖地滚滚而来
　　 随即又缓缓而去
　　 我看到一座颓圮的民房
　　 被一辆绿色的卡车狠狠地咬了一口
　　 在一场车祸中
　　 卡车的主人已经丧失自我
　　 他浑身发抖，死死地关紧车门
　　 一位光着屁股的孩子
　　 站在废墟上哭泣
　　 我知道他肯定不是因为惧怕
　　 那只是一个孩子被打扰了瞌睡后的不满
　　 他不知道自己在睡梦中也经历了一场车祸
　　 尘埃在他的身上落定
　　 我的眼睛从看到他的脸开始
　　 便开始不断褪色
　　 我生平第一次看到了黑色的太阳
　　 以及黑色的鸽子的翅膀
　　 此时此刻，我正受困于一部长篇小说的进展
　　 我在小说中，写了一百多个人物
　　 关系错综复杂。各怀欲望
　　 我设计了九十九种性格
　　 我想超越莫言，成为另一个传奇
　　 背叛、追逐、生殖与杀戮
　　 我要将包括人的一切元素囊括其间
　　 包举宇内。很快就出事了
　　 全盘失控，我的双手已经无法掌握野心的方向
　　 我的小说成了一场灾难
　　 他们都活了
　　 意见无法统一，革命一触即发
　　 我受够了
　　 内心的魔鬼蠢蠢欲动
　　 我正计划着一场连环的谋杀案
　　 或者一场直截了当的大屠杀
　　 或者，故意在行文中
　　 将个别讨厌的家伙遗忘
　　 一如我已经忘记了初恋女友的名字
　　 却也顺理成章。我清楚
　　 如果我这么做的话
　　 一部巨著将夭折于我手中
　　 豪情万丈化为一枚长在心坎上的肿瘤
　　 日夜折磨，一辈子痛苦
　　 一场车祸像一记惊雷劈开了
　　 我固执如铁的心事
　　 我看到三具尸体开出了红色的小花
　　 废墟上的孩子
　　 在看到尿湿了裤子的卡车司机后
　　 破涕为笑。像一朵花儿开在春风里
　　 开在魔鬼身上的花朵特别璀璨
　　 我决定也来一场车祸
　　 沙泥俱下，摧枯拉朽
　　 让走不下去的都迈过去
　　 让迈不过去的都飞过去
　　 让所有解不开的结都化为灰烬
　　 让所有化不开的怨都烟消云散
　　 让所有欠下的债都人死两清
　　 这是剧情发展最不可挑剔的方式
　　 完全符合逻辑。不！
　　 最好直接发生一场震古烁今的大地震
　　 让所有的喋喋不休全部沉默
　　 让所有的蝇营狗苟全部毁灭
　　 就像庞贝古城曾经发生过的往事一样
　　 所有的计划、恩怨和逻辑都会为灾难让路
　　 就像这地上的三具尸体
　　 再迫不及待，也无需赶赴下一个约会
　　 就在这个地方，划一个句号
　　 多好。即便幸存，也是另外的故事
　　 剧本由此改写，一切推倒重来
　　 我欣喜于自己的顿悟
　　 哪怕是最不忍目睹的下下策
　　 也会让一切怨一切结一切仇一切恨
　　 一笔勾销。重新排列组合
　　 车祸现场，我完成了小说的最后一章——
　　 七月初上，阳光美好，一场灾难
　　 多情繁华的滨海城，没有一位幸存者
　　 结束了。特别美好的结果
　　 并非所有的事情都会顺理成章
　　 我们的行程可以随时结束
　　 也可以随时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