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当我一个人的时候(散文)
一、发呆
集体旅游的时候,只要不是司机撵着下车,我总是愿意一个人坐在车上,隔着窗玻璃往下看,看大家四散开,又聚拢起,指指点点,拍照留念,这个姿势,那个造型……很是用心。
我在发呆。想,四散的时候,人们想到了聚拢了吗?拍照的时候,想到了拍完之后的你已经不是你了吗?照片,还有何用?是留住了美丽,还是留下了痛惜?
时间,真的是人世间最诡异的杀手,杀人于无形。我伸手接住一缕阳光,一会儿,她就溜到了我的膝盖,再过一会儿,飞出了窗外,轻轻一挥手,在一位女同事娇美的脸庞上,雕刻了一道儿细小的痕……
不远处的椅子上坐着一位老者,目光凝聚在一群跳舞的老年人身上。也许,他曾经也是这里面的一员。今天,他呆坐着,不知想些什么。或许,在想从前的美好时光?在想曾经在这群人里翩翩起舞的老伴儿?老人满头的白发,在风中飘然,雪白的风衣,雪白的休闲裤,唯有皮鞋是黑色的。
这也许是一种沉淀吧。时间,将我们的人生摇晃了几十年,今天,终于允许我们静静地沉淀。静下来的机会真的很少,静下来发呆的机会更少,所以,抓紧了,发呆,是一种境界。
一片红叶飘在老人面前,老人缓缓俯身,轻轻捡起,细细端详,高高举起,又细细端详,然后,放在膝盖上,用颤抖的手抚摸。红叶,曾经是嫩黄,翠绿,浓绿,现在鲜红如滴,将来……
老人放在掌心,贴在了脸颊,放进了贴身口袋,拄着拐杖,颤巍巍站起来,挺直了腰身,走了,拐杖竟然提在了手中。
远处,一块海石上,站着一位白衣少女,有点像站起来的美人鱼,在朝阳的映衬下分外妖娆。她,也在发呆。她面朝大海,许是想大洋彼岸留学的男友,许是想明年要到彼岸定居了,许是在对朝阳诉说,诉说心中的秘密。
一阵海浪打来,溅湿了少女的衣裙,她依然不动,真的发呆到了极点。可以肯定,她心里很贯注,心里很宁静,自然就很惬意。朝阳在她身上涂上了温暖与温馨,晨风在她秀发上徜徉着,依恋着,久久不肯离去。
忽然,少女转过身来,面向着我。说不定的,她看见了我,看见了我这个正在发呆的人。她会想些什么呢?想起了那句诗:“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是啊,我在车上发呆,发呆的人不知在哪里看我。
不知什么时间,身边蹲了一只小狗,浑身金黄,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车外不知什么东西,好像跟我约好了似的,互不打扰。它也懂发呆?也懂沉淀?
哦,想起来了,“万物与我并生,天地于我为一”。当生命喧闹久了,必须沉淀一番,在沉淀中捞取人生的真谛,在沉淀中剖析人生的真伪,在沉淀中寻觅未来的方向。
非宁静无以致远,非发呆无以深思,非发呆无以冥想,非发呆无以发现,非发呆无以了悟,非发呆无以更好前行……
当我回过神来,准备走出车子时,才发现,那只小黄狗已经在追逐着一只小白狗,挺欢的。
二、听雨
闹钟响起,四点整,这是上周定的,忘记删除了。铃声是郁可唯的《时间煮雨》,是我最喜欢的歌曲之一。
“风吹雨成花,时间追不上白马。你年少掌心的梦话,依然紧握着吗?”
此时窗外也“淅淅沥沥”下着冬雨,“噼噼啪啪”敲打着窗棂和晒衣架,就像孩童在随意敲击着键盘,没有优美的旋律,却有着清脆的音符。在如此静谧的夜,听着敲打着心灵的乐曲,最适合做往事的回忆。可是,多少个这样的夜晚在睡梦中过去了,有些可惜。
睡意全无,顺手拿过余华的小说《活着》。
活着,是个很沉重的字眼。一个人,从无到有,绝对是一个偶然,然而就是这个偶然才成就了独一无二的你我他,故而弥足珍贵。
这是我第三次读《活着》,读一次,就恨作者一次。他太狠心了,竟然让福贵的亲人一个个悲惨地死去,留下他孤零零地活着。可是我为什么还要读第三遍呢?冷静一想,其实作者不可恨,而可敬,他理性地将生活文学了。人,无论是谁,都必将离去。他是否在告诉我们,悲剧不能再重演了?
云翻涌成霞,雨盛开成花。眼泪被岁月蒸发,梦想在树梢抽芽。只要你活着,你就得珍惜。妻在西间均匀地打着鼾声。闺女放假了,我便独守空床。妻每夜睡在女儿身边,一定很幸福吧?我的女儿睡在妈妈的身边也很幸福的吧?
我今天看过一个视频。一个伊拉克孤儿,在地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妈妈,然后,静静地,微笑着,躺在“妈妈”的怀里。这是一个无法用语言表述的悲凉,我泪流满面,哽咽着。我想,每一个宁静的夜晚,这个孤儿多么希望依偎在妈妈的怀抱?我女儿有这样的幸福感吗?母爱是独一无二的爱。
窗外有几声鸟鸣,是不是母亲在呵护着冻醒的孩子?抑或是父亲挡在门口,被冷风呛着了?拉开窗帘,灯光映照窗台。窗台上盛开的雨花,晶晶莹莹,像清澈的眸子。索性把窗子拉开一点,夜风吹拂着如雪的白发。曾经为爹娘的白发而伤感,而今,我有着同样的白发,也就有了真正的做父亲的心。
想起,七旬老母王正芝,照顾脑瘫儿子40年,要有多大的母爱啊。母子二人的午饭是一锅白菜。王正芝把菜盛入碗中,颤颤巍巍地端到儿子面前,一口一口地喂着,如同40年中的任何一天。40年,就这么熬了过来。老人望着儿子,用满是皱纹干瘦的手擦去他嘴角的菜渣,神态透露着说不出的辛酸。
也许,只有母亲才能如此坚持,如此坚定,如此坚韧。“划过悲伤河流,你曾说过不分离,要一直一直在一起。”一句惊天动地的誓言很容易,一场艰苦卓绝的爱很难。
想起老家的爹娘,多少个这样的夜晚,都是在孤独中度过。他们多么想儿女躺在身旁,听着均匀的呼吸啊?
《活着》里的福贵,将青春在荒唐中消磨了,将亲人在任性中伤害了。当亲人一个个离他而去的时候,就有一把把的尖刀扎向他的魂灵。我想,作者让他孤独的活着,就是让他反省,让他赎罪,不,是让我们警醒吧?
晚风拂动着窗帘,站在孤灯身旁,若不是隔壁妻女温馨的鼾声,我会不会满心的冰凉呢?岁月用无形的利刃雕刻着我们的生命,既能雕出鲜花一朵,也能将我们消磨得荡然无存。
潇潇的雨啊,求你别抹去我们在一起的痕迹。瑟瑟的风啊,求你别抹去我们幸福的印记。
三、寂寞
没有人的时候很寂寞,这是当然,可是呢,有人的时候我依旧寂寞,寂寞得心惊肉跳,仿佛整个宇宙倾压下来,将我挤成了一张薄薄的煎饼。
蜗居在斗室之间,四面是冰凉的墙。房门外偌大的客厅,漆黑一片。另一房间朦胧着一丝灯光,那是妻在网游。窗外无边的夜空,不见一粒星斗,几点灯光淹没在漆黑的夜色里。没有一丝风声,似乎世界停止了一切的动。
电脑运行的声音格外响,似乎听到了白炽灯白色的声音。当然,我更听到了我脑鸣的声音。
脑鸣?大家都瞪圆了眼睛,“怎么会呢?听说过耳鸣,脑鸣?没听说过。”而事实是,我的确脑鸣,白天的时候无影无踪,到了黑夜,到了夜深人静,就响得如同一只蚊子或者一只蛐蛐儿在不停地吟唱。坐在电脑前,捋了捋皱巴巴的前额,揉了揉僵硬的脖子,想写几个字。
好多天了,没写出一个字,慌乱于父亲的伤痛,迷乱于酒肉的煎熬,忙乱于自己的不适……在诸多的“乱”中,反觉得无比的寂寞。
桌上放了一只小花盆,里面插着一株小小的君子兰,两片小巧的叶儿像两只稚嫩的小手。这斗室间别无有生气的物件,我也不是个例外。这两片叶子是不是似我一般寂寞?轻轻吹了一口气,叶儿微微颤了一下,瞬间,有了灵性一般,那绿色窜进我的心灵。
这株君子兰原本是阳台上那株大君子兰孽生出的几个幼芽中的一员。别的芽儿,紧紧簇拥着大君子兰,只有这棵,斜刺里挤出来,很是煞风景,我就揪下来,顺手插在了小花盆里,没想到,她居然活得很自在。
挺了挺佝偻了许久的腰,舒展开了久凝的眉——噢,应该叫“枉凝眉”。寂寞地凝眉有何用呢?枉自嗟呀,空劳牵挂,你有多少泪珠儿,秋流到冬,春流到夏?水中月不明净吗?镜中花不美丽吗?
那一段一段的寂寞,不就像那一节一节的甘蔗?剥开硬硬的皮,轻轻咬一咬,就有一丝一缕的甜。彼岸的花,寂寞的花,也许开一千年,也许落一千年,也许花叶永不相见,但是,摸不着,你还看不到吗?
寂寞的人总是会用心地记住他生命中出现过的每一个人,每一个物,故而,我总是意犹未尽地想起你,想起他……
在每个星光陨落的晚上一遍一遍数我的寂寞,把寂寞数成漫天的星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