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向】想当你家一条狗(小说)
(一)两对夫妻流浪缘,四条苦命一家欢
“嘎——”的一声,张兴乳的轿车在别墅前面停下来,张兴乳从驾驶座上出来,打开后面的车门,把父亲张狗剩扶了下来。
“爸爸你自己回去,我去加一下油。”张兴乳上了汽车,又风驰电掣般地冲出了小区。
张狗剩不是我们张家营的,是哪儿的?他自己不知道,我们村的人也不知道。那年,我们村的老光棍张狗娃在下田干活计时,看到一只狗抬着一个小娃娃从田间路上过,就本能地跺了跺脚。那只狗一吓,就放弃了口中的娃娃,夹着尾巴逃走了。
张狗娃走过去,看到是一个不满周岁的娃娃,就把他抱起来,四处看看并没有一人。张狗娃抱着这个娃娃,如抱着火炭一样的不知怎样处理:把他丢到水田里?又觉得可惜了这个生命。不丢?又不知道咋个办。
“哇——哇——”也许是张狗娃的体温捂热了这个小娃娃。小娃娃竟然在张狗娃的怀中蹬起了腿,大哭起来,张狗娃更是急得直跺脚。这时过来几个村子中的人,看到张狗娃怀中抱着一个正在哭啼的娃娃,就问了来龙去脉,张狗娃一五一十地说了原委。其中一个七十开外的老人发了一句话:“救人一命,胜造十级浮屠。狗娃,你没老婆没儿女,又捡到这样一个狗吃剩的,算是你们有缘,把他抱回去作个伴吧,现在你养他,长大他养你。”
张狗娃听听也在理,自己从童年就是一个人,吃的是百家饭,穿的是百家衣。天冷无人问,天热无人管。幸好前几年土改改得点房子和田地,自己家今后也有两个人了。
张狗娃把小娃娃抱回家,打了一盆水给他洗了洗,又从张奶奶家要了几件儿童的衣服,帮小娃娃换上。
张狗娃捡到这个小娃娃后,白天用衣服把他背着到地里,放在地头的梨树下玩,困了就在树下面睡觉,小娃娃很自觉,不吵一声,不哭一句。渴了就吃鼻孔里流出来的鼻涕,饿了就啃啃老姆指。
慢慢的狗剩会走路了,每天跟着狗娃去田里地里,看到狗娃干完活计来抱自己,则经常咧咧嘴嘿嘿地傻笑。
狗娃想想,自己讨不起媳妇,生不起娃娃,而这个小娃娃又非常可爱,就打算永远同这个小娃娃生活在一起。狗娃特别高兴:别人有的,自己也有了。狗娃天天教小娃娃喊自己爸爸。
“爸爸——爸爸——”这个小娃娃啊,一教就会,对狗娃喊得甜甜的。狗娃的心醉了,每天最幸福的时候,就是见到他的小娃娃。
小娃娃长到五六岁了,有一天狗娃想,别人家的娃娃都有大名和小名,他家的也应该取一个大名啊,于是就找到村内的小学老师。
“你叫狗娃,儿子也就叫狗剩算了吧?因为叫狗剩,让他知道他是狗吃剩的,知道自己的生命中遇到有爱心的贵人,也许长大还能知恩图报,还能为你养老送终呢。狗是一种很有缘的动物,富人穷人都喜欢,说不定今后会与富贵结缘呢!”
“张狗剩——”
“哎——”
张狗娃叫张狗剩,叫得甜蜜蜜的。张狗剩回答张狗娃,也脆生生的。
张狗剩慢慢长大了,田地里的活计,犁田耙地,割谷用锯,他样样会干。张狗娃看着张狗剩一天长大,心中特别高兴。但有时,一块心病又在他的心头隐隐作痛。因为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他张狗娃养了张狗剩一场,总得帮他圆满一下啊。
正当张狗娃抓破头皮想不出主意的时候,老天给他送来了一个儿子媳妇。
“……莲呀莲呀莲花落呀,各位叔叔听我说呀听我说呀……去年河南发大水呀,房子冲走没着落呀没着落……各位叔叔们行行好呀行行好呀,如果有钱就给一角呀,给一角呀……好人自古有好报呀,可怜我这落难人呀么落难人……如果有饭么给一碗呀给一碗呀,老天保佑好心人呀么好心人呀……”
那一天刚好雪后初晴,张狗娃和儿子张狗剩各抬着一碗包谷饭,蹲在生产队的晒场边吃时,只见一对蓬头垢面的母女走到人群中,十五六岁的小女孩拿出竹制的快板打了起来,边打边口中唱起莲花落来。
唱到伤心处,小女孩的眼泪流满了整个腮边。
没有吃过黄莲的人,不知道什么叫苦味;没有经过贫穷的人,不知道什么叫肚子饿。小女孩的莲花落,极大地感染了周边看的人。狗娃和狗剩都是苦水里泡大的人,更容易被这家母女的不幸遭遇所感染。
“大妹子……别唱了……大侄女……别……别唱了……”狗娃擦了擦脸上挂着的泪花,拉着小女孩,并对她母亲说:“走——我家吃包谷饭去!”
狗剩跑在最前面,把本来是计划下午吃的包谷饭,装了两大碗抬到他们母女面前来。他们母女连谢谢两个字都没来得及说,抬起来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谢谢恩人……谢谢恩人……”女儿见母亲吃完,磕起头来,也敢紧放下碗一起磕头。
狗娃流着眼泪拉起了他们母女俩,狗剩用碗抬来两大碗水,递给他们母女一口气喝完。
“谢谢恩人……谢谢恩人……”母亲擦了擦口角上的水,又跪下去磕起头来。
“你们就别磕头了,只是两碗包谷饭……”狗娃又拉起他们母女,又心酸地落下泪来。
“谢谢大哥……”母亲鞠下了躬。
“谢谢哥哥……”女儿弯下了腰。
母女二人转身出了门。狗娃狗剩父子目送着他们出了门,内心充满了无限的惆怅。
晴了两天,第三天天没有亮,又纷纷扬扬地下起了鹅毛大雪。
狗娃等了一个上午,想等雪开了去草谷堆里挑稻草来喂牛,但雪就是不开。下午饭后,他只有硬着头皮去挑稻草。
“嘘嗦……嘘嗦……”草谷堆脚的乱稻草里发出了声音。
“死狗,别处不去,别来这儿拉屎!”狗娃骂着。因为冷天,许多狗喜欢跑到草谷堆里睡,来拉屎。
“咳咳……咳咳……”狗娃没有管,只顾把草往皮挑上抱,待快要捆草时,草堆里发出人咳嗽的声音。
“鬼……?”狗娃四处看看,没有人的影子,狗娃以为是遇到鬼了,又四处张望了一下,也是没有人,狗娃的心里毛起来了。
“咳咳……咳咳……”狗娃又听到有人咳嗽的声音,并看到乱草堆动了一下。
“什么人?”狗娃立即警觉起来,抡起扁担欲打下去。
“是我……”微弱的女性声音。
“出来——不出来我打了——”狗娃严厉地命令道。
“嘘嘘……嗦嗦……”一阵声响,推开稻草后,前天唱莲花落的母女俩出现在他面前。
“怎么又是你们?!”双方都吃了一惊,狗娃伸出手去把小女孩拉了起来。
“啊……”狗娃更是惊上加惊,因为他拉的不是人,而是一盆炭火:“你们怎么会在这儿啊?”狗娃发现小女孩烧得严重啊!
“恩人啊……”他们母女又欲跪下去,狗娃一只手一个,立即拉住了他们。
“走吧,跟我回家去!”狗娃听完他们走投无路的叙述,又动了恻隐之心。
亲顾亲,穷帮穷,和尚顾着出家人,她们母女不随他去,又去哪儿呢?贫穷和落难是没有尊严的!
母女俩随狗娃回来,狗娃把儿子叫来同自己睡一张床,她家母女俩睡了狗剩的床。
原来他们母女俩,母亲叫王二妮,前年老公得浮肿病而死。女儿叫漂流萍,父亲死后,因发大水生活无着落随母亲乞讨到我们村来。
王二妮和漂流萍就暂时在狗娃家住下来,狗娃和狗剩父子到山上干活计时,其母女俩就把他们父子的衣服翻出来该洗的洗,该晒的晒。晚上父子母女四人,虽然只是吃点包谷饭,但却笑声朗朗。
住在狗娃家房子后面的生产队长,看到四个苦难的人聚到一起,象丐帮一样的欢快,忽然想到了一个歪锅配歪灶的主意。
“狗娃,那母女两在你家还住得惯吗?”狗娃在地里挖地时,队长走到狗娃身边来。
“住得惯,住得惯,她们在,我和狗剩也可以吃现成的热饭了。”狗娃爽快地回答。
“把他们留下来。”
“……”狗娃以为听错了,目瞪口呆地看着队长。
“你怎么那么憨?”队长对着狗娃的耳朵说了几句。
“那怎么行?”狗娃笑了笑。
“怎么不行,包在我身上!”队长笑笑,拍了拍胸脯。
黄莲和苦瓜尽管不同根,但味道都是苦的。流浪和贫穷尽管不一地,但很容易互相同情。那天只有王二妮母女在家时,队长把王二妮叫出来,如此这般地同王二妮讲了来我们村子定居的好处。
其实,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更想倚落花。王二妮早就想找到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结束那居无定所的流浪生活,哪怕叫她当牛做马也可以。
好事成双,队长喜上心头,就叫狗娃到会计那儿预支200元钱作路费,随王二妮到河南打人口迁移和结婚证明来到张家营落户,办结婚证。
贫贱夫妻百事哀,队长叫来几个队干部,围坐在一起吃了一顿蚕豆饭,就算举行了结婚仪式。
农活都是眼见活计,王二妮母女虽然是北方人,但都是扛锄头长大的,不到几个月,田地里的活计她们都会干了。一家四个人,组成一个劳动小组,重活粗活父子干,细活精活母女干,一家人象在天堂过日子。
女大十八变。漂流萍长大了,那脸象张家营山后秋天的苹果,红白红白的;胸部也随着年龄的增加,象馒头面里放了发粉一样地膨胀起来;屁股和胸部扩张了,而腰枝则显得更细了;那对雨后葡萄似眼睛,每说一句话都能把小伙子照进去。
“这狗娃家的房子破,出来的美女到不破。”
“走,到狗娃家那儿看看河南来的‘林妹妹’去!”
“……”
狗娃听到村内的许多未婚青年,在叽叽喳喳地议论王二妮和漂流萍。看到村内许多小伙子有事无事总喜欢从自己家的房子前走过。
狗娃有一种猪旺子引来苍蝇的憔急。其实,尽管队长老了,队长想的也同狗娃想的一样。但队长还更上一层地想着送佛送到西,好事做到底的事情。
“儿子快要结婚了吧?”单狗娃在山上挖地时,队长背着个粪筐过来,粪筐里有几片牛粪。
“八字还少一撇呢,找谁结啊?”狗娃停下活计。
“你憨啊?见铁不打要炼钢?”队长诡诘地笑笑。
“……”狗娃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队长咐在狗娃耳边说了一翻话,然后大笑起来:“肥水不流外人田!”
“那行吗?”狗娃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就看我的吧!”队长丢下话后,背着粪筐走了。
漂流萍到村子边的井里挑水,队长也去挑水,他们遇到了一起。
“吃水不忘挖井人,翻身不忘共产党。”队长指了指井边石头上的两排字问漂流萍。
漂流萍虽然没有读过几天书,但这几个字她还是读得上来的。
“哎,你知道这井是谁挖的吗?”队长叹了口气,说起了这井的来历,说起了狗娃,狗剩的生世,也讲了他们母女能够落户张家营的过程。
“可怜的只是狗剩,人大了却找不到媳妇。”队长叹了口气,装成一副很多可怜的样子。
“谁知道他想要什么样的?”漂流萍脸上隐现了红色。
“其实,你嫁给狗剩,是最合适的。”队长看着漂流萍。
“那得我妈和我爸做主才行……”漂流萍低下了头。
“……”队长一阵狂喜,水都没有打,就象个孩子一样地挑着空桶往家疯跑。
其实,狗剩早就打着漂流萍的歪主意了,只是找不到下手的理由和借口,现在队长一说,他纯粹是鼻涕流到嘴里——白得吃的了。而王二妮呢?看着狗剩十多年来都象待自己的亲娘一样地待自己,也有一种心满意足的安全感。
四对巴掌一拍就响。队长趁热打铁,同他们商量用生产队里的队房作为请客的地方。
这个消息传出去,轰动了整个张家营的男女老少,大家都要来看看母女两嫁父子俩的稀奇事。大年初三那天大清早的,做客的来了,不做客的也来了。只见队房的门方上贴着一副红对联,上联是:“两对夫妻流浪缘”,下联是:“四条苦命一家欢”,横批:“苦味相投”。许多没有请到做客的,都自带了鞭炮来讨喜酒喝。鞭炮的火药味,把整个队房前放成了解放大西南的烟雾战场。
(二)枯桩发出嫩乳芽黄金无种落儒家
生命是件磁器品,碎在地上无老少。
张狗剩结婚一年多,漂流萍就为张家生了一个又白又胖,象玩具娃娃一样让大家开心的小宝宝。但狗娃和王二妮却无福享受这含饴弄孙的天伦之乐。疾病使他们离开了张家营,到十多里远的坟丘里去了。而漂流萍也因同狗剩拉着推车去拉柴,推车翻到山沟里死在了狗剩的怀中。
狗剩,是个穷汉命薄的人!
狗剩听许多人说过,盖房子要讲地脉,养儿子要取好名。父亲叫狗娃,一辈子都是象狗的娃娃一样吃狗食,住狗窝。而自己叫狗剩,一辈子只能吃狗吃剩的猪狗食。
狗剩抱着儿子,到了城里的取名馆,讲了自己的家世,讲了自己的想法,取名馆里的人都是饱学之士。就给他的儿子取了一个充满希望的、响当当的名字——张兴乳。取名馆说,他家几代都是象枯树桩一样,枯树桩需要发出兴旺的嫩乳芽,张家的后代才能有钱有势地昌盛起来。
这个张兴乳,真的不负众望地大粪堆上长鸡枞。
“头大耳朵肥,不当老板官必得。”张兴乳才进我们村小学报名读书时,老师就这样对他说。在村小学时,他每次考试都是100分;到了镇初中班时,每次考试都是坐头把交椅;到了高中班,个个学期拿奖学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