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窝里的女人
柏拉图说过,爱情,只有情,可以使人敢于为所爱的人献出生命;这一点,不但男人能够做到,而且我们女人也能做到。
原话里没有“我们”,是苏茉自个加上去的,目的显而易见,为了让葛天旭相信她不顾纷流的车辆去拉萧逸轩是因为她有情,而不是莽撞。
有情有义、大大咧咧,是苏茉给自己贴上的标签。转而到葛天旭的嘴里,成了糊涂虫,说成是笨蛋也是给足了她面子。
把削好皮的苹果丢给她,正好落在她脱臼吊在胸前的手臂上,疼得苏茉大叫,“痛死了,你就不能好好地拿给我啊!”葛天旭冷笑,“有被车撞飞那样疼吗?”
她连忙换上一副笑脸,打着哈哈说,“差一点,差一点……”
葛天旭却不打算放过她,往伤口上撒盐是苏茉一直都觉得他最喜欢干的事,此情此景,要是放过她,就奇了怪了。
“我就好奇,那车怎么就没把你撞死呢。”
苏茉两手一摊,“怕摊上事呗。”
感觉到葛天旭杀人的目光,苏茉识趣地闭上嘴,默默啃着手中的苹果。不敢正面硬碰硬是她与他相处的软肋,每每被他说教时,苏茉在心里说,哼,你给我等着,等我和我家逸轩结婚生个孩子,咱们一家三口欺负死你,把你欺负我的都还回去。
“不就是分手吗?寻死觅活的,人家都狠心不要你了,你还追上去,还要不要脸啦你。”
苏茉双手合十,拜佛似的求他,“大哥大哥,我错了,你都念了一早上了,别念了行不?”继而轻声嘀咕,“再说,你有见过在民政局门口分手的么?”
护士这时走进来,伸手捏了捏吊瓶的滴管,对苏茉的动作显得十分惊奇,禁不住打笑,“你心态真好,出了事还能笑得出来,你是不知道,你昏迷的昨天晚上,差点没把你男朋友急坏了。”
萧逸轩似乎很嫌弃,辩解,“她不是我女朋友。”护士报以微笑,显然不相信。
苏茉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指着葛天旭向护士求证。
“你是说他担心我?”
转瞬连她都觉得自己所问的问题简直就是浪费口舌。
“别搞笑了,他巴不得我死呢,担心我,那太阳打西边出来啦。”
苏茉说话的声音中气十足,听不出任何虚弱的迹象,明眼看上去,除了额头上有一块淤青和脱臼的手之外,用生龙活虎来形容她葛天旭都觉得不为过。
没有什么需要去复查的,该检查的都检查了,头部CT也做了,显出没有什么问题,临走时护士说可以出院了。葛天旭礼貌地冲她点点头。护士刚离开,苏茉嚎叫着向葛天旭诉苦,说全身痛,如果现在出去肯定死在家里,葛天旭没有理会。苏茉心中的那点小九九他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就是不想回去一个人在家里触景生情,泪点低的她笑猛点眼睛都能出水。苏茉还在昏迷的时候,他接到萧逸轩的电话,麻烦他转告苏茉说他搬走了,还有一些东西带不了,等有时间再来取走。并说如果苏茉看着心烦,丢了也行。葛天旭没向她转告萧逸轩的话,但早在她被车撞之前萧逸轩下通告般对她说,回去就搬走,房子留给她,就当是补偿。所以葛天旭倒也理解苏茉为什么不想回去。
“不想回去就不回去吧。”他说,“等会儿办了出院手续去我那儿,别赖在医院浪费床位。”
苏茉得寸进尺,闪着大眼睛问他,“住多久都行?”
葛天旭说,“你赖着不走我还能赶你?”
“耶!”
她对他连连送出飞吻,葛天旭配合着她手在空中抓了几把,只不过不是放进嘴中,而是丢进垃圾桶。毫无意外,病床上的枕头被苏茉抓起朝着他的头砸去。
……
“旭哥,要不你帮我去我家看看他的东西搬走了没有?”苏茉放下手中的薯片,蹬上沙发跪在葛天旭的身旁给他揉肩捶背讨好献殷勤。
葛天旭揉了揉右肩皱眉自言自语,“这班上得我两只肩膀都酸死了。”苏茉起身跨过他的腿来到右边,拿开他的手,谄媚。
“哪能让您亲自动手,有我在,你只管享受就好了。”
见葛天旭接受了她的贿赂,苏茉的心里乐开了花。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虽然没说,但她知道他答应了她,何况是葛天旭这种自诩的谦谦君子,那就更不可能赖皮。
葛天旭皱着眉说,“怎么就饿了,这才刚吃了不到八小时呢,唉,工作太辛苦啦。”
苏茉双手按在他的肩上,亲昵地问他,“皇上想吃什么?奴家这就去给您做。”葛天旭手摸着下巴想了想,“八大菜系每样你都做上一道菜就行了,最近胃口太好,什么都想吃点。”
“好勒!”
苏茉起身走进厨房,好大一会儿,端出一盒方便面放在葛天旭面前的茶几上,似乎在厨房里吃饱了,她打着饱嗝说,“你不喜欢吃酸辣味的,这是清淡鸡汤面,趁热吃吧,符合你的口味。”
葛天旭眉心跳个不停,接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没被苏茉气晕过去。
每天都把手机当财神爷敬着,苏茉盯它比追韩剧还要积极,生怕错过萧逸轩打来的电话,上厕所忘了带也要跑回去拿,街上人多口杂,和葛天旭出去吃饭或者是购物,怕听不到来电铃声,每过半个小时就要拿出来看看有没有未接电话,大晚上的不睡觉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像个疯子自言自语,怎么不打电话来呢,你怎么能忘了我呢……
被苏茉赖了一个月,葛天旭下逐客令,勒令她今晚必须回家去住。他指着自己的黑眼圈愤懑地说,“你看你把我害成了啥样?再让你住下去,我女朋友都找不到了。”
苏茉鄙视他,“至于吗?为了你那张已经长残的脸撵走你最好的朋友。”
葛天旭将她的衣服扔出门外,苏茉一边收拾一边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昨晚他给她说,萧逸轩已经将自己的东西一丁点不剩地拿走了。苏茉打开自己家门扫视一圈,才确认葛天旭没有撒谎。倒是收拾得真干净,连马桶都擦得锃亮,苏茉放下手中的行李,跑进卧室,鞋也没脱就躺在床上,使劲吸允被子上的味道,只是除了淡淡的洗衣粉味之外,已无萧逸轩的味道。
只有做好了准备彻底断绝关系,才会连任何自己留下味道的地方都不放过,一洗诀别。苏茉深吸两口气,告诉自己说,没有关系,没有关系,世上又不只是你一个男人。
却不知不觉泪水已经浸湿枕头。
到现在,苏茉都不知道为什么萧逸轩会和她分手,而且还是在即将登记结婚的民政局门口。细想一下,从大学就和他在一起的这八个年头,她和他连架都没吵过,更不要说彼此厌倦和出轨了。苏茉一直都相信他在床上的索取无度就是爱她最好的证据。
可是分手不像离婚,非得两个人都同意才行,在民政局门口,苏茉甜蜜地挽着他的胳膊,幸福地朝着里面大步迈进。婚姻不是坟墓,是幸福的天堂,直到现在她也是这样觉得的。但就在一霎那,萧逸轩反悔了,没有给她任何的准备,更不要说考虑她的感受,也不担心她能不能够接受,就说我们分手吧。有时候苏茉也恨自己的反应太迟钝,还有大大咧咧的性格还总是丢三落四,连和萧逸轩去登记的一路上她都没有注意到他苦闷的脸,等到他走远了才回过神来,不顾一切追上去的时候,被来往的车辆撞飞了出去。医生说她昏迷是因为大脑受到轻微震荡,她不是医生,可充分坚定自己之所以昏迷是因为急火攻心。
就算已经分手,苏茉坚信萧逸轩还爱着她的。
客厅、卧室,连卫生间都不放过,搜寻一切关于萧逸轩的痕迹。重新将俩人的合照放在床头。萧逸轩喜欢在阳台抽烟,苏茉特地买了他喜欢抽的牌子放在阳台上。吃饭的时候习惯性地摆上两副碗筷,盛饭时都不忘背对着空无一人的饭桌说,别偷吃啊。拖鞋他没带走,她将自己的收起来拖他的,鞋子大不合脚,在客厅里走动时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
尽可能地,造出萧逸轩还在的假象,然后骗自己说,他还没走。
葛天旭来的时候,苏茉在阳台正摆着萧逸轩的姿势抽烟。她不会抽烟,被呛得连连咳嗽,眼泪铺满一脸。葛天旭走过去皱着眉将她手中的烟掐灭,双手揣进裤兜对她冷嘲热讽。
“又不是死了人,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你摆给谁看。”
苏茉冷哼,“你知道个屁,我这叫装深沉懂不懂。”
“那就是没事了?”
“当然。”
葛天旭掏出请柬丢给她,“后天他的婚礼,既然没事,那就拿出一个前女友的姿态,去祝福他。”
反正不需要同情,又何必佯装去安慰?如果是伤口,那就得消毒才会好,虽然也痛,但总比溃烂好得多。
请柬来得太突兀,就像萧逸轩和她分手一样让她有些措手不及,苏茉惊讶,脑子一片空白,愣然,“谁的婚礼?”
“你是他的过去式,你说是谁?”
在葛天旭的面前,苏茉一向坚强得像是铜打铁铸,哈哈一笑说,“我的前男友多了去了,我哪知道是谁。”
“萧逸轩。”
……
“哦。”
一共交往过三个男朋友,前两个已经结婚有了小孩,家庭幸福生活美满,不可能,唯一还有可能结婚的就是刚分手的萧逸轩。苏茉知道,至于为什么还会这样问,恐怕得等葛天旭走了她才会说。说给谁听?说给自己听。
脆弱是坚强的人的恶魔,要放出来,也会选择在没人的时候。
萧逸轩的婚礼,苏茉没去,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了个天昏地暗。葛天旭来汇报婚礼盛况时,她还赖在床上没起,闭着眼睛懒得打理他。
葛天旭叹了一口气说,“其实婚礼没有进行下去,还没说誓词,他就昏厥在地。”
苏茉讥笑,“玩弄女人,再次上演临阵脱逃?”
迟疑片刻,葛天旭说,“这次他玩大了,血癌。”
……
苏茉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只有葛天旭看不见的右眼角在悄悄地流泪,没有开灯,他看不见她藏在被子里抽搐的身体。
就像应该悲伤的人是葛天旭,但男人嘛,就算难过,也不会在女人面前泪眼朦胧,只会凄凉地说。
“从你和他在一起以来,你顾及我的感受,害怕伤害我,也害怕刺激到我。其实你可以不用这样的,我喜欢你虽然是进行时,但也是过去式。不仅你等着和他结婚,我也在等,我想等你结婚了,我也去找个女朋友。”
“可是……不要再憋着了,想哭就哭吧。”
苏茉没有嚎啕大哭,只是翻身爬起来就往门外跑,葛天旭知道她想去哪儿,没有阻止,只是提醒她。
“你穿着睡衣呢!”
苏茉没有理会。
不是到了命悬一线,定然不会住进ICU。苏茉第一次看见浑身插满管子的萧逸轩,他让她感觉到陌生,陌生得好像和她恩爱了八年的男人不是他。可都叫同一个名字,长得也一模一样,不是他又是谁?反应有弧度,需要时间,承受灾难同样也需要时间。苏茉一下子反应不过来,站在门外,只是显得局促不安。片刻之后,眼泪才大颗大颗落下来,接着撕心裂肺。
直至哭晕了,隐匿在角落里的葛天旭才将她抱走。
血检结果要半个小时之后才能拿到。
葛天旭说,“其实他早就知道自己生病了,才初期就来医院治疗过,就在骗你说他出差的那段时间。但他的血型是大熊猫,RH阴性AB型血,一时医院也找不到,而病情也像山洪,说恶化就恶化。我想可能是因为这个,他才和你分手。”
苏茉的脸上挂着泪珠,伤心得连声音也跟着颤抖。
“那他为……为什么答应了和我结婚,却又无情地和我分……分手。”
葛天旭想了想说,“可能都是因为太爱你吧。”
“你不是一直都相信他是爱你的吗?现在你就更应该相信。他害怕他走了之后你伤心,所以才会在要和你登记的时候又决绝地跟你分手,为了让你恨他,随便找了一个女人结婚。”
“可哪知你太笨,连恨都不懂。”
苏茉仰起脸,问他,“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和他合伙一起骗我?”
“就是因为知道,我才甘愿放手,断了对你的一切念头。”
……
不用看其实也知道血检结果,血检,只是不肯死心,给自己一份希望而已。她和他,要是缘分都浓到可以挽救对方的生命,那恐怕前世就已经是情人,而就血检的结果看来,不管前世他们是什么关系,但至少不是情人。
苏茉央求葛天旭,“你也去检查好不好?说不定你的血型和他的就能配对呢。”
葛天旭摇头,“早检查过了,配不上。”
其实就算配上了,血癌已经晚期,又有什么用。
萧逸轩没有父母,从小在孤儿院长大,但他不孤僻,性格积极乐观。真要说缺失父爱母爱对他有什么影响,那就是触景生情的时候,会羡慕别人,会感概太幸运,遇到苏茉这么好的女孩。
萧逸轩不知道,他口中的好女孩现在因为救不了他而不停地责备自己。怪自己看见他流鼻血的时候以为是天气太热;他的脸色越来越白还觉得是自己买给他用的面膜效果太好;感冒发烧,他说是小事,她也不以为然,连叮嘱他多穿点的话都不曾说过;他说要出差一个月,怕他在外面玩女人的她一整晚不停地让他交纳公粮。
“我只要细心一点,哪怕一点点,就能发现的,可是我为什么做不到,我就是做不到。”
葛天旭拍了拍她的肩膀,出言安慰。
“他既然选择瞒着你,又怎么会让你知道。”
“可是……我好恨我自己。”
就像是地震,瘟疫是延伸的另一场灾难。
医生说,萧逸轩走了,趁清醒的一刻,他自己拔掉了氧气管。
刚从火葬场将萧逸轩的骨灰盒抱出来,没有任何预兆,没有打雷,天气也不阴沉,但下起了雨,是瞬间倾盆的暴雨。苏茉不坐车,葛天旭开着车跟在她后面。苏茉悲痛欲绝太过走神,注意不到飞驰的车子,葛天旭眼睁睁看着她被撞飞,萧逸轩的骨灰撒了一地,很快就被地面上的水流冲走了。
和上次不同的是,这次苏茉再没醒来。医生说她成了植物人,葛天旭大声斥责,“你懂个屁!她只是睡着了而已。”
和她认识太久,连撒谎都如出一辙。
没有征求苏茉的意见,葛天旭变卖了她和萧逸轩原准备拿来当作婚房的房子,带着她满世界求医。钱花光了,他又把自己的房子卖了,然后再接着到处跑。
他的不死心,不是对自己的感情负责任,只是坚信,她有一天会醒来。
您的文字,是我们在此收获的最真实的幸福。
感谢赐稿系统短篇小说栏目,恭喜作品加精!
我们将收藏您的美文,收藏一份喜悦,收藏这份美丽的遇见!
期待您的新作,祝文安笔祺!人生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