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我原是喜欢做梦的，可最近几年陡然不做梦了。这次又将梦捡起来，可能是源于我生了一场病。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昏昏沉沉的，看到来来往往的人带着同情的问候，想起我也曾这样去看望过别人，于是就不再感到新鲜，接着就只剩下皮鞋叩击地板的声音，我就在这样的声音中慢慢地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周围是一片漆暗，我一直怕黑，而这种黑很浓、很稠，像一张巨大的网将我包裹起来，捆扎起来，让我的行动变得异常地艰难。我的潜意识告诉我一定要冲出去，一个人呆在这样的地方很不安全。于是我努力地挣扎，终于可以动弹了，我跌跌撞撞地朝着黑乎乎的、无边的夜色走去，突然来了一匹白马，连鬃毛都是白的，在这黑沉沉的夜色里显得格外的触目惊心。我记得小时候父亲告诉过我，梦里的牛是老祖宗的化身，会庇佑晚辈的。可这次来的不是牛，而是马。显然这匹马是冲着我来的，它在我身边停了下来，显得发非常和善。于是我毫不犹豫地跨上去，它立刻跑起来，驮着我朝夜色的边缘飞奔而去。我闭着眼睛，除了耳边呼呼的风声，可还分明能感觉到有很多的手臂从黑夜里伸出来拉扯着我，很多的箭矢从四面八方射向我。我立即从腰间抽出一把利剑，有模有样地挥舞着，手臂纷纷断开，箭矢纷纷落下。于是不再感到阻碍。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到了夜的边缘，天渐渐地亮了，一轮红日猝不及防地呈现在眼前。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终于可以离开我熟悉的环境了。在那种熟悉的环境里，虽然有亲情，有友情，但也有很多的不快，因为我无法阻止我看到的一些事情，听到的一些声音。那种声音有酒席间的无休无止的吵闹，有开会时那种趾高气扬的训诫。还有那些卑躬屈膝的人莫名其妙地飞黄腾达，然后又跌入尘埃。他们跌入尘埃也让我不快。我不是神仙，做不到清心寡欲，我原本也不想离开生我养我的故土，可现在我熟悉的地方就像一张白纸，已经被涂抹得不像样子，这可能是我想逃离的真正原因吧。
　　 我终于逃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我骑在马背上朝身后看看，身后一片模糊，就像一张格式化过的硬盘。白马驮着我有一步没一步地慢慢向前方走去，呈现在我面前的是一面清澈见底的湖水，四周都是巍峨的高山，我从白马的背上下来，走到湖边，看到一只小船朝我划过来，船工招呼我上去，然后又慢悠悠地划到江心。这时候从船舱里走出来一位袅娜的女士，高耸着发髻，旖旎的长裙，既有江南女子的温婉，又有古典女子的典雅，她似乎和我早就认识，几乎没有过渡，就攀谈起来，聊前世今生，聊今生来世。我们站在船头，让船工将船靠近湖边的浅滩，跳到水里，一边说笑着戏水，一边看着对面的青山，辨认着红色岩壁上的字迹。她说是画，我说是字，可我又说不出来是什么字。
　　 接着就像很多电影画面一样，镜头莫名其妙地切换到另外一个场景，我们借着黄昏的夜色，爬在城市的水泥地上辨认一块块石板上的画，有的画是裁缝拿着尺子正在给儿童量身子，有的是磨剪刀的师傅坐在凳子上磨剪刀，有的是炸爆米花的师傅正跺开爆米花的机头。我们爬着看了一张又一张，我告诉她小时候我的老家就有这些东西，现在都消失了。她告诉我她饿了，然后我们坐在一家餐馆里吃饭，这时候来了一个年老的乞丐，佝偻着腰，我们为他叫了一碗饭，并把身上剩下的钱悉数给了他。周围的年轻人见我们如此，也都拿出钱来，给了那位老人。我们离开饭店后，共同骑着那匹白马，仗着剑在从南向北的古驿道上奔跑，看着山下湍急的河流，还有许许多多的船只；看着无边的草原，还有熟透了的高粱，然后到了一个叫天门的地方。我突然病倒了，于是匆匆找了一家宾馆住下，我气如游丝，她抱着我的头在流泪，看我快不行了，将我背到马背上，驾着那匹白马发誓一定要找到一家最好的医院。
　　 我躺在医院里的病床上，睁开眼睛，白色被单，白色的护士。月亮立在高处，洒下的月光像一条旖旎的长裙，伸到窗边的几枝腊梅正散发着幽幽的清香……
　　
　　 2015年1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