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灭火器(小小说)
十年前我盘下了这个市场的一个门面,不大,二十三平米的样子,这个市场里一共有上千个这样的铺面。每个铺面都配置了一个灭火器,放置在角落里。
我蹲下身子,第一次认真的打量它。这东西随处可见,不是我不认识,是因为它是第一次真正走进我的生活。
我拿了块抹布将它拭擦干净,手提式干粉灭火器几个字很清晰的现了出来。然后,我认真的看了它的使用方法。不过,现在我不一定还记得操作步骤。
灭火器上贴着一张检查表,十二行,每月一行,检查后都要填写时间。
看得出,灭火器上重叠着好几张表格,像电杆上的小广告,所以它最初的放置时间我不清楚。
从我接管这个门面起,就有三个女人每月按时来检查。当初,我有些紧张,以为又是来收什么费的。她们手里拿着文件夹,进门也不打招呼,直接朝灭火器走去,蹲下来,掏出抹布将表格那一块擦干净,写上时间后将文件夹递给我:“老板,签字。”签字是件严肃的事,是一种合约,有法律效应的。开始我不习惯,紧张得手有点抖,写出的字很嘚瑟,像一个受审的人 。后来习惯了,我的签名就潇洒自如了。
三个女人每月很准时的来,时间一久我们就很熟悉了,有时候我忙不过来,她们在灭火器上填写好检查时间后,文件夹上的签名就由她们代签了。
三个女人很精致,透着职场女性的知性与高雅。她们脸上总是洋溢着浅笑,像三个闺蜜窃窃私语,总有说不完的小秘密。
她们的工作轻松得令人羡慕,想必她们的生活也该如此。我和她们很熟后,每次她们 进门前跟我打招呼,然后去擦灭火器上面那块表格块,填写日期,让我签字,很程序化,办完就走。有时顺便上卫生间,或者闲聊几句,但从不落座,因为后面还有很多家等着她们去检查。看着她们穿得理理面面,精精致致,手里拿块抹布很不协调,有一次我说:“我这儿有抹布,不需要自带。”
她们笑着谢绝了我说:“别的地方也要用,还是自己带着方便。”
我这是多么愚蠢的讨好。
她们算是很敬业的,每次都三个人同时来,这个工作完全可以一个人完成,没有在领导的眼皮底下,可以缺岗轮岗,她们却自觉遵守纪律。虽然经常谈论衣服款式,减肥养生,男女关系,工作环境允许,她们都很珍惜这份工作的。
她们就这样一天检查几十家,一个月下来刚好把整个市场检查完 ,年复一年,周而复始,从容安定,衣食无忧。
我是自己给自己打工,劳心劳力,经常为工作生活上一些突然的事纠结缠绕,情绪起伏不定。
累的时候很羡慕她们,工作那么轻松稳定,卫生干净,收入可靠。烦的时候仇视社会不公,这份工作没有半点技术含量,文盲都可以胜任,而很多人上大学,读研读博,最后还找不到这么好的工作。
当然,我也有自我陶醉的时候,鄙视她们的简单枯燥近乎于浪费生命。
我在这个市场十年了,当初三个女人年轻漂亮,现在却渐渐熬成昔日黄花了。
人的一生没有几个黄金十年,而她们却把如此宝贵的时间花在如此缺少意义的工作上,多么可惜。
天有不测风云,这一天,我的店里电路短路着火了,一时间叫喊声连成一片,乱成一团。
有人打119,可消防通道上停满了各种车辆,还有临时搭建的违章建筑。
有人喊:“快用灭火器。”我才回过神来,提起灭火器,拔掉保险销,却喷不出半点粉末来。我使劲摇晃,才发现灭火器是空的。
这场火灾损失惨重,最令人心痛和愤怒的是灭火器形同虚设。
有人要我去找管理单位的麻烦,不是嘛,要是灭火器能正常使用,我将可以减少多少损失啊!
但也有人提出异议:“可别费那劳什子神维权了,如果是假货,它肯定不是本届领导手上的事,可以是上届或上上届领导的事,采购员可能下岗或离休了,生产厂家可能早倒闭了。”停了一下他又说:“还有一种可能,这个灭火器可以是上一个店主用空了……”
越说越复杂,我心里的火也像被灭火器渐渐浇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