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恋】村庄,我的乡愁(散文)
1
不知何时,月亮又圆了。
站在城市新建的广场,望着从高楼边探出的那轮披着纱衣的圆月,心里升起的感叹,像一根绳索牵着我的目光,遥望着家乡的方向。“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今夜,这轮明月不知又会牵动多少人思乡的愁绪!
霓虹闪烁背后的黑夜里,就有我亲亲的村庄,距此不过四十多公里的路程,而我却有一年没有回去过了。不是不想去,也不是没有时间去,只是如今父母不住在那里了,我们也没有什么更合适的理由再踏上那条熟悉的小路。
在这个城市居住了十几年,从这里到家乡的路来来回回也不知颠簸了多少次,而我从来都没有厌倦过,反而一次比一次地眷恋着那条通往村庄的道路。
想起以往,每到节假日,我们都会满怀喜悦地带着孩子回老家。在那个洒满阳光的小院里,爱人和父亲面对面坐着,谈身体谈家庭,谈城市谈乡村,也谈古论今。说现代化,父亲谦虚询问;讲起远古,爱人只能倾听。阳光照在他们身上,两个人的身影在水泥地上映成一幅温暖而生动的画面。我端着小凳子和母亲坐在厨房前的树下,一边择菜一边听她说着村里谁家的老人故去了;谁家娶媳妇生孩子了;谁外出打工回来在街上买房子了。我时不时地插上几句话,心里感慨着流逝的光阴里,物是人非,一代人老去,又一代人新生,谁也无法阻止世事的轮回。
院墙西边我种的太阳花早已蔓延了一大片,正举着无数玫红色的花苞期待在傍晚时分开成一片美丽的云霞,墙角的月季将长长的枝条伸向了院外,一簇鲜艳的红花在风中无比妖娆,旁边的豇豆秧攀爬在竹竿搭起的架子上,旁若无人地开花结果。
女儿在院子里跑来跑去,摘些花花草草的拿来给我们看,甚至还拔了一棵草去种在豇豆旁边,又在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去浇,母亲看了,却只是笑盈盈地说,小心点,别把衣服弄脏了。
时常想:若是时光不老,将这个温馨的画面永远定格在阳光遍地的小院里,该有多好!
2
纵然时光模糊了记忆的影子,却无法淡去心中那份难舍的依恋和牵挂;就算四季的背景不停变换,故乡的模样依旧清晰如昨天。
小时候,村庄就是我眼中的世界,因为没有去过村庄以外的地方。稍大一点的时候,随父亲去过亲戚家,也不过是从一个村庄到另一个村庄,一样的土墙黑瓦,一样贫瘠的黄土地,一样淳朴善良的乡亲。
四间低矮的土房就是我们当时的家,家里简陋得没有件象样的家具,甚至连张木床都没有,只有土坯砌成的墩子上铺着自制的高梁箔,躺在上面呼呼地一觉睡到天亮。最西边父母住的那间有一个暗红色的木箱,那里面放着家里贵重的东西,是我们不能碰的。偶尔见到母亲从里面拿几张花花绿绿的钱或是一双新做的布鞋和一块新布料,总是小心翼翼的样子,生怕弄脏了或是弄皱了。
那时候,母亲带我们去地里摘过芝麻叶,挑中间那些不老不嫩的叶片,摘满一筐,回家用开水烫过后洗净晒干。夏天,母亲常常用晒干的芝麻叶,做“芝麻叶面条”给我们吃,把泡好的芝麻叶拌上油盐,等面条下锅后再把芝麻叶倒进去,煮好的面条盛在一个大瓷盆子里,端出来放在院中的小木桌上,芝麻叶混着油的香味随着面条的热气在院子中飘荡,清香扑鼻。
只有家里来了客人,母亲才会在锅里炸出一片黄澄澄的鸡蛋,那香喷喷的味道让我们心里乐得像那金黄的鸡蛋一样鼓着幸福的泡泡。有一年冬天,我总是咳嗽,母亲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偏方,每天早上煎两个鸡蛋加柏枝再一起煮,煮好后让我连鸡蛋带汤都吃了,说是治咳嗽。只是原本香软的鸡蛋染上柏枝就有了些许苦味,向来嘴刁的我吃过两次后就有些厌了,每次剩下大半,端给哥哥,他三两口吃完,还奇怪我“这么好的东西为啥不吃!”
日子虽然清贫,父母却从未让我们忍冻挨饿,每天起早贪黑地忙碌着,日子终于越过越好了,家家都盖起宽敞明亮的砖瓦房了。
3
农村的秋,是成熟的季节,黄了稻子,白了棉花,红了高粱。这是一年中最忙的季节。
身为农村的孩子,又怎能逃脱与庄稼打交道的命运?
那个秋季,我每天早上一起床,就挑着两个大筐一个小筐去地里摘棉花。下了地,把大筐放在地头,提着小筐顺着棉花垄来来回回地从这头到那头,把每一朵开花的棉花摘进筐里,每走一个来回,再把小筐里的棉花倒进大筐里。棉花叶上的露水浸湿了上衣的袖子、下摆以及裤子和鞋子,甚至有时候,浅色衣服上还会沾染棉花枝叶上的青渍。直到太阳爬到一竿多高时,我才挑着满满两大筐棉花,左胳膊上挎着一小筐棉花,湿漉漉地往回走。回到家,换下湿衣服,扒拉几口饭,又赶着几头黄牛去山坡吃草,中午吃过饭,还要把早上摘的棉花一朵朵掰开,晾晒在高梁箔上。看着它们在太阳下如白云般柔软,我只能望着天空慨叹,我只是名字叫云,却不能像云一样的飘逸自在。
整个秋天,我都重复着这样单调而又忙碌的日子,一双手在与棉花壳的摩擦中粗糙生茧;整个秋天,我怨恨着这片黄土地也怨恨着这些天天开花的棉花树。
那时候,不只是我,同龄的伙伴们都在心里涌动着同样的暗流,渴望走出村庄,去大城市过一种全新的生活。有条件的家庭不惜花钱为子女买城市户口,托人找关系给孩子找工作。走出去的高兴,没走出去的失落,只有黄土地无声地数着一个个往复循环的日子。
4
对青春来说,外面的世界充满了诱惑,总止不住那颗跃跃欲飞的心。
十六岁那年,我第一次离开家乡。小小的心像一只刚学会飞的小鸟一样,藏不住要走出村庄的兴奋,藏不住对未来的美好憧憬,我只想飞快地离开妈妈的怀抱,离开这条满是灰尘的土路,我甚至没有一丝留恋,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我亲亲的村庄亲亲的房屋。
一切,又何须回望,这个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我的脚步早已踏遍村庄的每一条弯弯小路,以及没路的荒野,闭着眼睛也能说出每棵树每块地的位置。这个熟悉的地方已无法满足我日渐膨胀的虚荣心,我要飞向更高的天空。
临别时,妈妈不放心地嘱咐,还有担忧的眼神,被我轻描淡写地一笑而过,“我都这么大了,可以照顾自己了”。这以后,我不用再听妈妈的唠叨,不用拿着锄头在太阳下干活了,不用在厨房里上一把下一把地忙着学做饭炒菜了。想着这些,我都有点迫不及待地希望那趟来接我们的班车早一点到来。
从人潮拥挤的站台踏上火车,一路咣当的声响穿过一个个驿站,最终停留在那个我期盼已久的,陌生而又繁华的城市。
林立的高楼,多彩的霓虹,拥挤的车辆和人群,初时的新鲜慢慢被快节奏的生活挤压成一种习惯。忙碌的流水线,一天十几个小时的工作量,到处都是机器的轰鸣声。听不到清晨公鸡的鸣叫,听不到灶台上被妈妈奏响的“锅碗瓢盆曲”,听不到亲人们叫一声我的乳名。一个人躲在床上把一封家书翻来覆去看得泪眼汪汪,父母托人从家乡带来的食物里全是思念的味道,明明很馋,可是吃着吃着就哽在喉咙难以下咽。
行走在异乡的城市,总是有些没有根源的忧伤,像一根直入骨髓的刺,时不时地带给我一丝隐痛。一个人在灯火明亮的夜晚,静静地遥望着家乡的方向,思念成了不愿触及却又无法躲避的疼痛。
我终于知道,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也很无奈。
5
成家后,在离家不远的小城里生活。决定在这个小区买房子的时候,不仅考虑到离学校近,将来孩子上学方便;而且马路对面就是菜场,解决了生活问题;还有一个让我舒心的原因,就是老家的班车来来回回都从我们这个路口过,这样父母从家里到我这儿来就顺路了,我回老家也更方便了,想着出门就能坐上车直抵村庄,心中那份思乡的愁结似乎也被捋得顺畅了。
每次踏上回家的路,望着头顶的蓝天和白云,看着身边的树木和庄稼,呼吸着泥土散发的味道,听着乡亲们亲切的话语,我的心就一点点地融化了,融化在这浓郁的乡情里,融化在我满眼的期盼中。
回家时,母亲都是早早地发好了面,准备做我爱吃的气巴馍,还有锅里煮着的腊肉,空气里我已经闻到了腊肉炖粉条那香喷喷的味道。这是母亲的味道,也是家的味道,我被这种暖暖的气流包围着,依然是那个倍受父母庞爱的小女儿。
以前的土房子最终还原成一堆黄土,母亲把它们扒拉平,洒上了菜籽。阳光下,往日的光阴就葱茏成了一朵朵金黄的油菜花,一棵棵嫩绿的蔬菜,昨天的故事就躺在一叶生锈的铁片里生根、发芽。
父母每次到我这儿来,总会带些自家菜园里种的新鲜蔬菜,进门就从蛇皮袋子里掏出一大堆给我,我说“来就来还带菜干啥,这么远的路多累呀!我这儿买菜方便得很,也便宜。”“城里的菜都有化肥农药增长素啥的,哪儿有我们乡下人自己种的菜好,这可是绿色食品。”母亲总是笑呵呵地说。
通往村庄的这条路,一头牵着我,一头连着母亲。我在这头举目远眺时,总能望见母亲在村头张望的身影……
6
时间,一圈圈地奔走;春秋,一季季地轮回;年龄,一岁岁地增长。逝去的光阴带走了许多,也让我们成熟了许多,感悟了许多。
自从父母也住到城里后,老家的房子就空了,村庄、乡亲、房屋、炊烟、鸡鸣狗叫……好像都成了梦境一般。
曾经多么渴望走出村庄,走出大山,如今住在城市,老家的房屋、弯弯的小路却又成了心心念念的期盼。走过了几十年光阴之后,心里梦里终是淡不去老家高大的影子,抹不去这份执着的深情。
乡愁,就像一根看不见的线,在心头缠缠绕绕、弯弯转转,总在某些时刻,牵扯着一些深深的记忆和怀念。
老家的房子真的空了吗?不,阳光依旧热情地洒遍了小院,每一个角角落落都盛满了美好的回忆,每一棵草草木木都在深情地低语……
明天,我一定要再回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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