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见过最美的花，它开在父亲种的果树上；我曾闻过最香的花香，它飘在那个狭小的院子里。回忆童年的时光，那些零碎的记忆仿佛都溢着香味，这香味经岁月的发酵，更加甜了。
　　 前些日子，我感觉身体有些不舒服，怕父母担心，瞒着他们去了医院，提前花光了父亲打给我的生活费。父亲的工资汇了一些给家里，又借了一些给生病的表哥，我不想增加他的经济压力，只得省吃俭用。我大事小事都告诉母亲，母亲是个藏不住事儿的人，把事情告诉了父亲。父亲打了一通电话给我，很担心地问道：“你是不是去医院治病了，生活费没有了？”我笑着回答：“没有啊，没钱了我会开口要的”父亲提高了音量：“当你妈告诉我说你每天只吃一顿饭，我很生气，我说了养育你们姐弟是我责任，没钱我会想办法的。我养了你二十年，从没让你吃过饿肚子的苦，现在都要快毕业了，你居然给我整这事。”说完，父亲沉默了。他的话一字一句戳痛了我的心，我泪如雨下。“爸，您别听我妈的，我没有那样做。”我打着哭腔回道。“好了，明天我去老板那儿预支一点钱给你打过来。”我哽在喉咙里的字还未吐出口，电话里只剩下嘟嘟的声音了。放下电话，一种心酸在心底逆流而上，熏了眼睛。
　　 从小到大，无论有多大的困难，好像只要有父亲在，一切困难都会迎刃而解。
　　 孩提时，家里很拮据，日子过得紧巴。记得那时，隔三差五就会有人来家里要债，父亲一出面，那些人就会很快地离开。“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父亲一生最怕欠别人什么了，想方设法地赚钱还债。
　　 那一次，父亲去做了一个多月的小工，给我们带回来一些香蕉。那时我还不知道那种像弯月一样的水果叫香蕉，父亲把香蕉拿到我手上，一股清香味从鼻道蔓延到心里，我拿着它凑近比鼻子，贪婪地深深地呼了几口气，幸福的味道荡气回肠。父亲说这种全身黄澄澄的翻着果香味的东西叫香蕉，还没等父亲把话说完，我迫不急待把香蕉往嘴里送，甜中带涩，父亲拿过半截香蕉，剥了皮再递给我，看见我边吃边笑的样子，父亲表情一下子凝重了。他抚摸着我的头说“都是爸没用，不能让你们过上好的生活，爸一定努力让这个家的条件变好的。”我不懂父亲所说的话，只是扑到他怀里，把手里的香焦放到他嘴里。
　　 父亲格外勤奋了，几乎是拼了命地干活。天微亮，睡梦中我总会恍惚听到房门开关的声音，一早上的美好时光就挥洒在地里了。六月晌午的太阳毒辣如火，父亲吃完饭丢下碗筷，扛着锄头去地里锄草，我在院里看着他去地里的方向，知道他的影子变成一个黑点。他的手臂变得黝黑而光滑，脱皮的背一块黑一块红，他拖着疲惫的身体披星戴月回家，喂饱肚子，打着鼾声美美地睡一觉，第二天又像打满了鸡血活力四射。那几年的玉米收成很好，我想玉米的丰收定是父亲的汗水浇灌出来的。三亩薄地承载着父亲的希望，眼见田地里茁壮的庄稼，父亲觉得只要他勤劳的双手不停地干活，他给我们的生活绝不会比别的孩子差。
　　 农作不忙的时候，父亲就去做水泥工，还清了债务，父亲还是要努力赚钱，因为我到了上学的年纪。父亲和叔叔们一出门，总是十天半月才回家，抬木头，挑水泥，修水库……只要是能挣钱的活，他都乐呵呵地跟着去。依稀记得，那一天是父亲归来的日子。天黑了，和父亲一起去的叔叔们都回来了，却不见父亲的踪影。屋外下起了大雨，母亲做好的饭菜都凉了，在一片焦急中父亲推开家门，全身湿透的他手里拿着几株树苗，傻傻笑着进了屋。他不理母亲的责怪，冒着大雨，把树苗种在院子里，然后进屋蹲在我们身边说，那是他从很远的地方带来的李子树，再过几年，它们会结出香甜的果子。听了父亲的话，我天天都去院子里看着那几株果树苗，希望它在我的等待中结出的果子。上了学，这事慢慢淡忘了。
　　 一年春天的时候，那几株树苗长得比我高了许多的树苗，不约而同的开了花，父亲看到一树洁白的李子花时，开心地笑了，这花好像不是开在树上，而是开在他心里。四月芳菲正浓时，果树上的果子一个个排着队悄悄地长着，月光温柔的夜晚，父亲把我放在肩上，在院里走来走去，我看着青青的果子泛着光，馋得直咽口水。父母不在家后，我搬了凳子在树下，然后站在凳子上偷偷摘果子，虽然尝到了苦涩，却还是天天偷摘。五月末，果子透着红红的小脸挂在树枝上，即使我站在凳子上也够不着了，只能在树下翘首期盼它掉下来。父亲打趣地说道：“现在够不着了，看你怎么办。”我跑过去拉着他的衣角左右摇摆，抬头用楚楚可怜的眼神看着他，他用粗糙的手轻轻抚摸我的头，一手抱起我，用自己的下巴在我脸上磨蹭，浅浅的胡渣扎得我心里生痒。我试着挣脱他的怀抱，却被他一下举到肩上。我摘到了果子，很享受地品尝，那味道入口清凉，回味甘甜，一如父亲的爱。
　　 父亲出远门，只要看到果树，就会像主人家讨要，农村人都是很大方的，只要开了口，人家都会给的。我们在长大，院里的果树越来越多，李子树居多。小小的院子里成了天堂，五月有李子和梨子，八月有柚子和核桃，十月有石榴，一年四季父亲的爱仿佛就在几颗果子树之间传来传去。
　　 果树喝着纯洁的露水，长得枝繁叶茂，枝条快垂到了地上，的时节，一伸手就能碰到花香。我很喜欢繁花满树时爬到树上，任花儿润得一身清香，然后一点点浸到心扉，整个身子轻飘飘地从树上一跃而下，跳到父亲怀里。这座只有果树的花园，点缀着我童年的梦。
　　 当院子里的地从土变成水泥的时候，那些树就整棵整棵消失了，说是院里晒粮食不方便，它们遮挡了阳光。现在院里很亮敞，一个转身就能看尽屋前屋后的风景，只是感觉少了一份庇护。
　　 这些年，父亲一直在外，感觉父女俩生疏了，小时候的亲昵变成了苍白的对话，可我知道，他的爱一如既往，只是把宠溺变成了守望。不论我走多远，在前行的路跌倒多少次，一回头看见身后的父亲，我会充满勇气继续向前。
　　 那一院的果子花，花开无语，父爱悄然无声地绽放，惊了这一夜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