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没有回来过了。除了老家亲友的几次婚丧嫁娶，我们已经好久没有回来过了，屈指算来，快20年了吧。
　　 沿着村中弯弯的小道，拐进这条窄窄的、长长的小胡同，往里走大概四五十米吧，这里就是我出生的地方，是我年少时生活的地方，也是我记忆里最欢快的部分。
　　 大门上的对联依旧鲜红耀眼。我们刚离开老家的那几年，每年年前哥哥都要回老家一趟，给小院贴上对联，再放上几挂鞭炮。后来哥哥越来越忙，回老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再后来他索性把钥匙交给了东院的邻居。每当下大雨，邻居就会来我家看看屋子是否漏雨，看看院子里的雨水是否能流出去。过年的时候，邻居除了往他家门框上贴幅对联，也会在我家门框上贴上一幅。
　　 东院一墙之隔的是和我家相处最好的邻居。我哥姐小时候，邻居奶奶家的闺女儿子十八九岁，都会下地干活挣工分了，家里的劳力不少，因此邻家奶奶就可以清清闲闲在家纺花织布。而我家爷爷奶奶都在外地，我母亲又要忙着去生产队里劳动，我哥姐没人看管，邻家奶奶就主动帮着照看我哥姐。我哥姐每天早上一起来就去坐在邻居家大门口的石墩子上等着邻居奶奶开门，一边一个，像俩小警卫。在我们离开老家的十几年里，只要有回老家的机会，我们都要去看看邻家老奶奶。
　　 西墙外是生产队的打麦场。麦收后，小麦运走了，留下好大的几堆麦秸，这下可乐坏了我们小孩子。我们整天在麦秸垛上打闹嬉戏翻跟头，我们蹦啊跳啊，一蹦还会弹起好高呢，真的跟蹦蹦床一样。由于我们小孩子的踩踏，软软的麦秸跺硬是被我们踩出一条似盘山路一样可以绕到跺顶的小路。我们一边向上攀登，还一边喊着：“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到了冬天，麦秸当作肥料拉走了。空荡荡的打麦场变成了小孩子的游乐场，满场上都是推铁环的孩子。哥哥手中的铁环最听话，哥哥叫它快它就快，哥哥叫它慢它就慢，还会七扭八拐出许多花样，真是威风极了。每个小孩子的脸都冻得通红，鼻涕也来凑热闹。出来了使劲一吸，鼻涕就回去了。回不去的，往棉袄袖口上一蹭就完事了，反正农家孩子没有那么多讲究。我们一直疯玩到天黑得看不见人影了，在各自的母亲一遍遍的呼唤声中才回家。
　　 费了好大劲儿，才打开了那把锈迹斑斑的大锁。一推大门，“扑棱棱”，惊飞了几只宿在过道里的麻雀。呵呵，真会找地方，宿在这里，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小时候，这里的墙缝窟窿里就住着一窝麻雀。有一次晚上，我哥带着我就从这个墙缝里掏出6只黄嘴角羽毛刚长齐的小麻雀。我和哥商议着今天抓一只，明天再来抓一只，我们就留下一只，把另外的5只放回了窝里。第二天老麻雀凄惨地叫了整整一个上午后，一窝麻雀全飞走了。从此，推开大门，再也听不到麻雀吱吱喳喳的聒噪，我们为此还失落了很久。
　　 走进大门，一仰头就看到两行歪歪扭扭的粉笔字，“a、o、e……”那是哥哥刚上小学一年级时写的。呵呵，算算它的历史，要有35年了吧。哥哥小时候特别淘气，刚刚会写几个拼音字母，非要爬上高高的大门，把字写到门头上去。
　　 小院正中有一条平整的水泥引路，从大门口一直通到堂屋门口。在那个生活条件很差的70年代，这条光滑的引路，是我们和邻居家的孩子绘画涂鸦的乐园。我们趴在地上，用粉笔尽情地画，画满了，抹布一擦，重新再画。
　　 前后左右的邻居相继盖成了二层小楼，我家的小院愈加显得矮小破旧。长时间没人居住修整，小院里长满了野草，有高的，有矮的，有叫出名字的，也有叫不出名字的。总之只要田野里有的小草，我家小院里也有。
　　 堂屋窗台下有一台缝纫机，它陪伴了母亲无数个日日夜夜。母亲心灵手巧，有一手裁缝的好手艺。在老家生活的时候，每当农闲，母亲就为乡亲们缝衣服挣工分。三乡五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也把家里的缝纫机搬到我家来，一边跟我母亲学手艺，还顺便把家里过年的新衣服缝好了。最多的时候，有三四十个大姑娘小媳妇跟我母亲学裁缝。我没有看到过母亲休息。每天晚上，我们都睡了，母亲还在灯下缝衣服。第二天一睁眼，看到的是母亲还在缝衣服，我们就问：“娘，你一夜没睡吗？”母亲的眼睛熬得红红的：“我睡醒了，又起来了。还早呢，你再睡会吧。”我们的童年就是在缝纫机“踏踏踏”的响声中度过的。
　　 那张绿漆的小饭桌还在墙角静静地呆着。我们兄妹仨上初中后都到离家比较远的学校求学，每个星期回来一次。星期六母亲就把我们最爱吃的饭菜准备好，天黑的时候我们一回来，母亲就把饭菜端上饭桌。我们兄妹仨一摘眼睛，低头就吃。呵呵，我们仨都是急性子，吃起饭来跟抢差不多。母亲在一旁给我们添饭，一会儿说：“慢点吃，吃快了不好消化。”一会儿又说：“快点吃，凉了吃得肚子难受。”我们就笑了一起问：“娘，我们该快点吃还是慢点吃啊？”其实我们心里都清楚，母亲不善言谈，她用最朴素的语言表达她对儿女的爱。
　　 时间过得真快，不早了，走吧。锁上大门，走出这条熟悉又陌生的窄窄长长的小胡同。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想，生命中绝大部分的所遇所思不过像云烟一样，飘然而来，飘然而去，全然不留一点痕迹。但是也有一些东西，像风雨过后的泥土，先被冲刷，然后沉淀，直至融入记忆的最底层。原来以为很重要的一些事已变得不重要，原来并不看重的一些事在记忆里却如火星般闪烁。多年以后，记忆更加鲜明，细节也深深烙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