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冰雪融化，春风婉转的日子，爸爸回来了。
　　 我非常高兴，那天起床很早，院子里很是干净。有几只小燕子停落在院子里的树枝上，叽叽喳喳着。春光斜照，厨房屋顶升起袅袅炊烟，我在春光里欢唱。
　　 奶奶从厨房里走出来，笑容满面。
　　 “奶奶，今天爸爸会回来吗？”我稚嫩的声音问。
　　 “会的，你爷爷起得很早，赶集去购置东西了！一会就回来！”奶奶咧着嘴说。
　　 “奶奶，爸爸回来给我带礼物吗？”我咧着小嘴问。
　　 “一定会的，每次请假回来都会的，给你买玩具，买衣服，买风筝，买布娃娃，哈哈！”奶奶在院子里乐呵地走来走去。
　　 妈妈刘云，走出屋门，今天穿得很是整齐，头发挽起一个优美的发髻，发髻上斜插着一个玉钗，那是爸爸去年回来时，送给她的。
　　 “妈妈，你今天真漂亮，那只玉钗更漂亮！”妈妈脸上泛起红晕，温柔地训我，“小不点，真调皮！”
　　 “我去接爸爸了！”我欢快地向外跑去。手上带着一只风筝。
　　 妈妈在后面喊着，“慢些，早点回来吃饭！”
　　 我跑得很快，春风一直伴我，将我送到村西口的小河边。河水里泛着春光，荡漾着春意，我望望通往我村的公路，有几人步行走动。爸爸电话里说，他是开车回来的，于是我就踮起脚尖，向远处望，却依旧没有汽车的影子。在河边有一片空地，是我经常放风筝的地方，我展开风筝，开始放线，不一会，风筝飞翔在遥远的天际。爸爸去年回来的时候，给我带回来一只蝴蝶风筝，是一只很大的蝴蝶。每次我拉着风筝线，幸福地拉动着线时，蝴蝶在我的手里飞舞，惹来村里伙伴的羡慕，望着美丽的蝴蝶在高空中飘着，我都会眯着眼睛笑，骄傲地说“这是爸爸给我买的！”
　　 蝴蝶随着春风在空中飞舞，很高，很高。我想在远方，爸爸一定会看到，他会知道我们想他，会知道我在等他。
　　 蝴蝶陪着我在河边漫步，我不时地遥望路上的行人，遥望远方。太阳照着我和蝴蝶在河面上走动，我想，爸爸回来了，一定会陪我，那时候，河面上映着我和爸爸的身影，爸爸和我拉着蝴蝶，那时，蝴蝶该是多么幸福呀！
　　 我眼睛不时地望着，等着爸爸归来。
　　 村头的路上，一辆红色的汽车出现了，我开始欣喜起来。
　　 近了，近了，近了！我拉着蝴蝶跑到路边，蝴蝶在空中欢悦地飞舞。我站在路边，眼睛直盯盯地看着汽车。
　　 汽车在我的身边停下来！车门开了。
　　 “铃铛！”爸爸从车上走下来，喊我的乳名，我兴奋地高声喊，“爸爸，爸爸！”爸爸朱宁弯下腰来，努力地将我抱起来！
　　 “长得好高了，爸爸都抱不动了！”爸爸笑着说。
　　 爸爸皮肤很白，而且有些苍白，不像爷爷的皮肤，被太阳晒得黑黝黝的，也许是城市里保养得好吧。他穿着铮亮的黑皮鞋，一条休闲的裤子，外套是一件蓝色的风衣。很是帅气！他就如童话里的一个国王，而我此时就像一个公主。
　　 他温暖的大手拉着我，进汽车，坐在他的身边，此时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公主。
　　 开车的是一个女人，微卷的长发，穿着一件蓝色的外套，车内氤氲着一股香香的气息。
　　 “铃铛好，喊我阿姨就好！”我轻轻喊着阿姨，幸福地依偎在父亲的怀里。
　　 我的蝴蝶就躺在我的身边，安静地看着我，对我笑着。
　　 奶奶欢喜得流下了眼泪，抓住爸爸的手不愿意放开。母亲忙着端茶水，然后站在那里，默默地看着爸爸，笑意爬上眉梢。
　　 “刘云，辛苦了！”爸爸拉着妈妈的手，笑着说。
　　 “没有关系，只要你好，家里好，我愿意！”母亲脸上泛起红晕，玉钗在阳光下旖旎着甜蜜。
　　 远处，那位穿蓝衣服的阿姨安静地看着，眼角泛着泪花。
　　 村里的伙伴都来了，围绕在汽车的周围，欢天喜地。
　　 “铃铛，看你爸爸多威武，买了汽车，真好看！”邻居青菊赞赏不已。
　　 “铃铛，你爸爸带回来好吃的，别忘记让我们吃些呀！”伙伴红军喊着，我在那里笑嘻嘻。“好的，一定让你们吃！”
　　 红色的汽车就像一团火，燃烧在小院子，温暖着小院子，奶奶在厨房里忙碌着，妈妈在和爸爸整理着屋子，而我在院子里清点着我的玩具。
　　 穿着蓝色衣服的阿姨，跟在爸爸的后面，一步也不离。
　　 那晚的月亮特别圆，照着我的家院，我美美地望着窗外的月亮，入梦，甜蜜。梦中，我坐在爸爸的怀里，爸爸给我讲远方的都市，爸爸和我漫步在河边蝴蝶在空中飞舞，飞到远方……
　　 一阵哭声将我惊醒，我揉下模糊双眼，出去看。
　　 母亲正坐在客堂里哭泣，头上没有了那只闪闪的玉钗，挽起的发髻散落着。“我不同意，我不同意！”她喊着，不时地用手绢擦着眼睛。“妈妈哭了？”
　　 爸爸坐在妈妈的对面，弯着腰，低着头。
　　 “求求你，成全我两好吗？”他用祈求的语气说。
　　 穿着蓝色衣服的阿姨站在客堂的门口，沉默着，望着外面的天空。她的香水味悠然地飘散着，冲进我的鼻孔。
　　 “刘云，我们已经没有感情，经常两地分居！”爸爸说。
　　 “我两在南方的一个城市里打工，在一个厂里，她做财务，我做销售，经常一起，你也知道，一个人在外面有多难，生病，吃饭，穿衣，她经常照顾我…….”爸爸像在为妈妈讲一个故事。而我惊呆地扶着门框，站着，听着一个从没有听说过的故事。
　　 “去年，因为一场车祸，腹部出血，多亏了有她的照顾。她是一个好女人，我不能辜负她呀！”爸爸坐在那里，抬起头，对着那位阿姨叹气！
　　 “我不同意，我不同意!”母亲使劲地摇头，不停地哭着。
　　 月光照进来，映着我矮矮的身影，我脚上穿着拖鞋，一股风吹进来，我的脚开始冰凉起来。
　　 “离婚吧！刘云，我求求你！”爸爸站起来，走到门口，拉起那个女人的手。一起站在妈妈的面前。
　　 “刘云姐，成全我们好吗？求你了！”那女人拉着爸爸的手，十指相扣，站在母亲的面前，深深地弯下腰，祈求的语气，祈求的眼神在灯光下泛着泪光。
　　 妈妈一直在那里哭，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为何哭，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里在黑暗里开始悲伤，是为妈妈的哭泣悲伤。
　　 突然那位女人说，“刘云姐，我们给你跪下了！”那个女人和爸爸跪在妈妈的面前。灯光下，爸爸的脸很苍白，妈妈的脸也很苍白。
　　 妈妈停止了哭泣，站起来。“那明天我们去办离婚手续！，先别告诉铃铛”说着她走出客堂，走向我的卧室。
　　 “铃铛，你怎么站在这里？”母亲看见我，拉起我冰凉的手，惊异地说。
　　 “你们要离婚？”我突然高声哭喊出来！
　　 “我不要你们离婚！”妈妈将我抱紧，抱我躺在她的怀里！窗外的月冰凉，那股女人的香水味，飘散在屋里，只让我呕吐。
　　 等我醒来的时候，父母们都已经在院子里。我知道，他们一定办理过了离婚手续。
　　 我从屋里搬出所有的玩具，全部仍在院子里，狠狠地踩着，将蝴蝶风筝撕得粉碎，仍在女人的脸上。她很淡然，只是静静地看着我，默默地收拾着地上的狼藉。
　　 “别动我的玩具！”我歇斯底里对她呼喊。
　　 爸爸拉起我的手，欲将我抱在怀里。我使劲地推开他，眼睛狠狠地看他，跑向妈妈的身边。
　　 妈妈红肿着双眼，没有任何的言语。
　　 爷爷坐在院子里唉声叹气，“造孽呀，造孽，生出你这样的不孝子！”奶奶在那里哭着。
　　 爸爸突然跪在奶奶爷爷的面前，“来，灵儿，给我爸爸妈妈磕头！”他喊着穿着蓝色衣服的坏女人！
　　 我依偎在妈妈的怀里哭，地上破碎的蝴蝶也在哭。
　　 爸爸和那个坏女人在磕着头。
　　 汽车的红色在阳光下很是刺眼，突然，我抓起地上的玩具，砸在红色的汽车上。“你个坏女人，你夺走我的爸爸，你是个坏女人！”我在院子里哭喊着，对着她大吼。又将破碎的蝴蝶砸向女人的脸。
　　 碎片的蝴蝶在风中飞舞，坠落，哭泣，撕碎了我的梦，坠落着我的梦。
　　 爸爸带着女人离去。那一年，我十五岁。
　　
　　 （二）
　　 妈妈收拾起来那只玉钗，收拾了所有我两的衣衫，没有带走一点家产，带着我回到了外婆那里。她日渐憔悴，日渐沉默，日渐心神不宁。我不懂她的一切，但是每每见她发呆，我就会想起爸爸，想起那个穿着蓝色外套的女人，想起那令人作呕的香水味，想起那只破碎的蝴蝶，想起那刺眼的红色汽车，此时我的恨便会滋生，疯长。
　　 她从不和我提起爸爸，而我，偶尔在某个清冷的夜晚，想起爸爸的笑，想起爸爸那张灯光下苍白的脸。此时，我的心里有爱有恨，更有莫名的思念。
　　 一年后，我去外地读高中，外婆也开始托人，为妈妈张罗相亲。在邻居和亲戚的多次催促下，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的情绪也日渐平和，每每回家，就会陪妈妈坐坐，谈谈心，鼓励她重新建立家庭。
　　 妈妈终于同意了，那年的秋天，妈妈改嫁了，我又跟着她搬至新的家里。继父是乡信用社的一个职员，一个转业的军人，右腿有些跛，性格憨厚，待我母女很是疼爱，经常去我读书的学校，为我送去一些物品，供我读完高中。
　　 爸爸走后的每个月，他按时汇来一笔钱，做为我的生活费。
　　 日子如流水，我想，爸爸的一切会随着岁月淡化，妈妈对他的情感，我对爸爸的爱皆会淡化。我接受着继父慈爱的关怀，可有时心里总会滋生对爸爸的思念，想起他给我的玩具，那只在空中飞舞的蝴蝶，想起曾经的美好，遥望星空，我会轻轻问，“爸爸，你在哪里？你还好吗？”
　　 可是，我依旧生活在属于我和继父的日子里，踏实而温馨。
　　 终于读完了高中，我被定州大学录取，选的是设计专业，那时很是热门的专业。当我走出定州的火车站，站在高楼大厦的面前，我的心是激动的。我终于走出了乡村，终于让自己的梦有了新的开始，我想在不久在将来，这里有属于我的月光，有属于我的窗台，有属于我的车，家里有妈妈和继父围坐。
　　 大学生活很是繁忙，我努力学习，也和同学积极参加一些公益活动，学校里有一个“青年志愿者”的团队，属于公益性团队。开学后的不久，我就去积极报名参加。每逢周末，便会和同学一起，走进孤儿院，走进残疾学校，走进医院，帮助一些残疾人，帮助一些孩子，也会去医院帮助一些无人照顾的患者。只要有需要，我们都会积极参与。
　　 转眼间，冬天来了，在定州这个城市里，不算太冷，偶尔有股冷空气，仍然没有阻止我们参加公益活动的脚步。
　　 周日上午，我和同学会去义工协会，整理一些群众捐赠的衣服，一件一件地叠好，然后捆扎起来，再放进一个很大的布袋里。然后寄到需要的山区或是贫困区。也会去敬老院，为老人洗头，洗脚，洗衣服，还为老人讲故事。有意义的大学生活丰富着我的灵魂，教化着我的心灵，我越来越会主动去关心一些人，将爱轻轻地撒播，每每此时，我都会心情愉悦而满足。偶尔静下来的时候，就会想起爸爸，尤其看到同学的爸爸来探望的时候，更会想起他，他也在南方的城市，距离我那么近，他在哪里呢？
　　 12月1日是世界艾滋病宣传日，我们校志愿者协会接到校里通知，要求派出二十名志愿者，在火车站进行艾滋病知识的宣传，我也积极报名参加。
　　 那一天，空气很是潮湿，很是寒冷，天空憋得好像将有一场雨降临，我们一行人，八点便来到了火车站大厅。定州市火车站很大，共分为十五个候车区。车站里人很多，我们胸前都带有红色丝带，我们骄傲地在人群中穿行。同学郭玉身边围了一群等车的旅客，她在讲解艾滋病防治知识，我将传单送至每位旅客手里，心里很是愉悦，艾滋病传染性极强，很多人不了解如何防治，真心希望他们能读读这些册子。
　　 车站大厅很大，我穿行在每个候车区，每个候车区均设有很大的电子屏幕，此时播出的是定州卫视的特别报道，屏幕上在播放彭丽媛参与拍摄的短片《永远在一起》。此片是倡导社会各界共同关心，共同帮助受艾滋病影响的儿童，呼吁更多人关爱、不歧视艾滋病病毒感染者和病人，为抗击艾滋病作出贡献。彭丽媛是世界卫生组织艾滋病防治亲善大使。短片中的十一岁感染者高俊，因父母感染艾滋病去世而成为孤儿，他一直称彭丽媛为“彭妈妈”。在短片中，她与受艾滋病影响的孩子们一起弹钢琴、唱歌、画画、踢足球，蹲下来为孩子绑鞋带，画面充满了温情和母爱。
　　 候车区，许多人在看电子屏幕的节目。
　　 “亲爱的朋友们，近年来艾滋病感染率日趋增长，尤其是转向了年轻群体。今天是12月1日，是世界艾滋病日。现在我在我市的宣传主场地，人民公园的广场，这里正举行宣传活动，参加的团队来自社会各界，有医疗卫生机构，有教育机构，学校的志愿者团队，也有艾滋病患者组成的团队。感染艾滋病病毒者积极参与宣传，他们用惊人的毅力和病毒抗争，互相支持，鼓励着，积极进行治疗，同时他们也担任公益宣传大使，将防治知识传播给每一位群众，奉献自己的爱心。下面我采访几位艾滋病病毒感染者。”屏幕上在播新闻，我将手册送至站在屏幕前的人。
　　 “这些人都是艾滋病病人吗？真可怕，可是他们好伟大!”有位旅客说！
　　 “那女的长得好美，真可惜！”另一位旅客说。
　　 我转身，仰脸向屏幕看去。
　　 很是熟悉的面孔，可就想不起来、她一定来过我的世界，可在哪儿见过呢？
　　 我站在原地，看着屏幕发呆。
　　 “我们再来采访一名艾滋病病毒感染志愿者，你好，请问你是怎么感染上艾滋病病毒的?你害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