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舞】哭灵(散文)
难得一次遇到这样的环境和这样的事情,天在哭,人在哭,驾鹤西去的老人啊!我们都在流泪送您一程:一路走好!
在乡下,死人出殡下雨,被说成是“水葬”,寓意后代子孙升官发财。有同学父亲去世,出殡这天,三十几位同学如期而至,说是捧场也罢,攒人气也罢,反正是风雨无阻,一个不缺,一个也不少。
我们几个女同学在细雨中矗立着,远观,冻美人!我们的脸色变成了不涂胭脂的红色,说话的声音变成了起伏不定的咏叹调。雨夹着风,扑面而来,感觉那风不是从一个方向吹来的,东南西北奔扑而来纠缠在一起,发出了低鸣的呜咽声,那声音,像是儿女们对死者的不舍和挽留。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气氛,让我不由自主打着一个个冷战。身旁是五个人组成的鼓手队,两个男的鼓着腮帮子使劲儿地吹着,还有一个又黑又瘦的男人在那里敲着鼓点,前面是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两个女的手拿麦克风蛮有味道地唱着。这样悲哀的日子、这样凄冷的天气似乎和他们无关,他们沉浸在自己的行当里,卖命地跟着鼓点和唢呐唱着那些对于我来说已经老掉牙的歌曲。我不怎么看好丧事里有这样的风俗,本来失去老人,是孝子们最为悲痛的事情,可是,现场还会有拥挤的人群来看这些吹吹打打、说说唱唱。这到底是喜还是悲呢?
和同学们议论,这样的场景我很不舒服,同学解释说:“别那么多愁善感,人家老人活到89岁,是喜丧,要好好热闹热闹!”天呐!喜丧?所谓的喜丧,就是我们要庆祝老人的离去?还是化悲痛为力量,让乡里乡亲来看热闹?我冻得哆里哆嗦,想找个地方坐一坐、暖一暖,这好比登天。看热闹的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已经把我们这帮同学团团围住。淅淅沥沥的雨一直没有停,对于这些敲打弹唱的艺人来说,似乎没有受到一点儿影响,他们依然镇定自若。
我挤了挤身子,靠近了那个吹唢呐的艺人,他停下来,告诉围观的人们:“各位亲朋好友,最为震撼的节目马上开始,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这位大姐,您是个善相人,一会儿保准让您泪流满面!”艺人指着我说。天呐!我躲之不及的事情,为什么我会哭?我没有理会他,一脸雾水般把头转向了身边的同学。那同学趁机告诉我:“你怎么走到哪里,都有人针对你?名人效应?呵呵”我捏了她一下:“什么场合?还开玩笑?”紧接着同学跟我介绍:“一会儿就是哭灵项目中的爬棺,这是乡下最为时尚的一个节目,你等着看吧,就你这心肠,不让你哭个淅沥沥哗啦啦才怪呢!”
爬棺,故名思议,要围着棺材跪着转一圈,每跪着走一步,就趴下磕一个头。我一开始以为是孝子们的事情,可是同学告诉我,是这些艺人去爬棺。我摇了摇头,不明白这样的习俗到底要表现什么意思。“各位亲朋好友,我们开始哭灵了,请大家多多支持!”吹鼓手一声喊,我们定眼望去,只见其中那个又矮又瘦的女人开始披麻戴孝,装束整齐以后,踩着鼓点进入死者院内,人们蜂拥而上,都想挤在前面看个究竟。人群里说什么的都有,有的说:“看人家儿女多风光,有钱人呐!雇上别人来哭灵!”还有的说:“要我说呀,死了两眼一闭,啥都不知道了,活着的时候,让老人吃吃喝喝、高高兴兴得比啥都好!”人群里你一言他一语的,这些乡下人,看事情也很准确的,说话也的确有道理。就在人们议论纷纷的时候,那个女艺人开始跪了下来,双手举起了头上系着的两条白布:“爹爹啊,我摘去了俗衣换孝衣,跪着一步一叩首我把那灵棚进呐!北风凛冽刺骨的冷呀,女儿我泪水滔滔赛雨浇呀!您老灵位按在了正当腰,我泪眼细观瞧呀!爹爹慈眉善目在眼前,忘不了,我一岁那年,爹爹怀中抱,好吃好喝看儿娇;忘不了,我蹒跚学步,爹爹领着我迈步跑;忘不了,我七岁上学把书念,爹爹日日夜夜为儿操劳;忘不了,我十八岁那年去求学,爹爹送我小石桥,嘱咐我出门在外饿了加餐冷加袄,千万别生病让爹心焦;忘不了,儿子娶亲您哈哈笑,一辈子的积蓄用完了。您招招手,问儿娇:‘儿啊!爹爹指望您养老您可办到?’我东奔西跑乐逍遥,却忘了,家有慈父门前瞧,冬去春来数十载,哪有时间陪爹聊?爹啊!儿不孝,再想见爹见不着!爹啊!儿不孝,今日哭灵忏悔到,您的棺前跪一遭,求爹原谅儿不孝……”哭灵者曲调婉转,合辙押韵,拉着长秧,句句泪,感天动地,天在哭,人在哭,我也在哭!我不知道自己的泪为谁流?是为哭灵者的真诚唱词?还是为做子女的诸多遗憾?还是为我自己没有机会在慈父前承欢膝下?身边的同学看着我泪流满面,也跟着不住地擦拭脸上的泪,这样的唱词怎不牵动围观人的心?隐隐约约听到很多的抽泣声。再看我的那位孝子同学,他已经是泣不成声了,跪在那里,头紧紧贴在地上,他的心里有多痛、有多遗憾,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
哭灵声声,自然真切,有板有眼,我不再用别样眼光看待这位哭灵者,我用一颗感恩的心为她叫好,你的哭声让子女们反思,死者已逝矣,活着的时候,我们有时间常回家看看,别给自己留下“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遗憾。
问好玉儿,遥致冬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