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憧憬】温馨的小胡同(散文)
胡同很小,不过300米;很窄,不过六小步。往北数,右首第三个门就是我的家。门,很小,很矮,很温馨。
正午时分,阳光满满地挤进小小的胡同。身上暖融融的,心里暖洋洋的。屋脊上的鸟儿嘤嘤地鸣着,出墙的红杏淡淡地香着,梧桐花则让你嗅到了甜甜的……
公元1964年5月26(农历)半夜子时,我在这条胡同里发出了第一声啼哭。我的身影什么时间出现在胡同里,母亲也记不清了;我的脚印什么时间开始留在胡同里,我也记不清了。往事,就像刮过胡同的风,留下的痕迹很难找寻。
但我知道,我在这胡同里穿梭了17个春秋,17个春秋里,有时候一路歌声,有时候一路哭泣。胡同的路也就是泥土路,时不时的还有砖头瓦块,绊一下脚尖,硌一下脚跟,是经常的事儿。我的额头上至今留有疤痕,那是蹒跚学步的时候,经常跌倒,每次都磕破同一个地方。每次母亲都疼得埋怨照顾我的小姑姑,小姑姑很伤心,扔下我就跑了,母亲抱着我直流泪。现在也经常看着我的额头,说起当年的事儿。
出了门,往南走,是上学寻梦的路。朝阳铺满胡同西墙的时候,我擦净嘴角的饭粒儿,急匆匆往学校赶。我第一个书包,是母亲用一条毛巾对折缝起来的,里面装了一块缺了一个角的石板,几只长短不齐的石笔。我扛着一只木头箱子,高高兴兴从小胡同走进了小学堂。爹妈只有一句嘱咐的话:好好学,将来挣工资吃国家粮。
每年,我都捧着鲜艳的奖状从胡同里招摇而过。妈妈兴高采烈地把奖状贴在墙上,端量半天。写满风霜的脸上,似有一阵温暖的风儿拂过,掠起了幸福的微澜,好像看到了儿子的美好未来。
出了门,往北走,是挖菜割草的路。夕阳铺满胡同东墙的时候,我拎着柳条筐走进了山野。家里的猪,是需要我们挖野菜喂养的;家里的长毛兔,是需要我们割青草伺候的。我们的油盐酱醋,我们的新衣学费,是需要这些猪啊兔啊奉献的。晚学回来,挖菜割草几乎是我们的不二选择。
山里穷啊,连草都不多。满载而归的时候,我会在胡同里昂首阔步,唱着不成调的小曲。篮子里发虚,我心里也发虚。瞅着爹妈没看见,赶忙把野菜或青草塞给兔子,以蒙混过关。常常是,爹妈指责一顿,我羞愧半天。
“梆梆梆”,卖豆腐的来了。富人吃鱼肉,穷人吃豆腐。豆腐馇白菜,是妈妈的看家好菜。母亲没有钱,黄豆是有的,虽然黄豆来得也不容易,那是母亲从豆秸里扒拉出来的。母亲端着小瓢,跟卖豆腐的讨价还价,半天功夫,买豆腐的多给了手指大的一块儿,母亲也很灿烂地回家了。
胡同中部,有一个加了盖棚的地方,我们叫“过道”。骄阳似火的时候,是纳凉避暑的好去处。风从胡同的南头吹过来,把过道里的溽热送到胡同的北头。父亲有时把门板卸下来,躺在上面,歇息一下疲惫的身体。
母亲在过道里做的最多的活计,除了缝补衣衫,就是钩花、织花边。只要庄稼地没活计了,母亲就拿起钩针,钩出精美的图案,或者拿起一个个小棒槌,编起了团花锦簇的花边。胳膊酸了,揉一揉;腰疼了,捶一捶。一串串秀美的织品从母亲的手中流出,流向了别人的身上,打扮着别人的生活。后来,读到“为他人作嫁衣裳”,就想到了母亲。
我最喜欢的是,站在过道里,看潇潇细雨。细雨打湿了胡同两边青色的墙砖,颜色变深,就有了温润的感觉;墙头上的鸡毛草在风雨中摇曳着,似乎在书写着柔软的梦想。屋檐下,燕子们探出脑袋,叽叽喳喳,唱着我听不懂的歌儿。
后来阅读戴望舒的《雨巷》,很难理解诗人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哀愁与哀怨。下着细雨的巷子,在我看来,温馨,润朗,充满了诗情,写满了画意。透过疏疏朗朗的雨线,看到远处朦胧的青山,想象着山后美丽的景色,渐渐幻化出各种各样的未来。
胡同里秉承着“自扫门前雪”的传统,故而,胡同里基本不存在脏乱差的现象。攥一把比我还长的扫帚,将落叶枯草掠动,将碎石土块驱赶。沙土地面上,便留下了轻轻浅浅、细细碎碎的扫帚痕,在和煦的阳光映照下格外清晰,格外柔顺。
这些痕迹,比不上中国画粗细疏密的线条,但我还是认为,这就是我的绘画。我绘出的是干净,是素净。当人们在这些线条上踏出脚印的时候,也就有了新的生活。
小时候的雪特别大,扫雪就成了冬晨男子汉们的必修课。父亲从来不肯把我从温暖的被窝里叫出来,总是一个人在院子里“呼哧呼哧”地扫着。当我鼓足勇气爬出被窝的时候,父亲已经开始扫胡同的雪了。
我赶紧在洁白的雪地,踏出一长串欢快的脚印。我喜欢听着脚底下“咯吱咯吱”的吟唱,就像聆听天籁,聆听心灵。
父亲摇了摇头,笑了笑。我知道,父亲的脚印,都留在了田地里了。岁月的风尘一次次掩埋着父亲艰苦的脚印,父亲又一次次踩下去,踩出了春夏秋冬,踩出了枝头的新绿,踩出了春暖花开。
十七岁那年,父亲把家里的五百块钱一分一分地盘算了三个夜晚,最后一咬牙,对母亲说:“盖房子,儿子转眼就大了,没房子怎么娶媳妇?”
于是,我们离开了那条小胡同。每当路过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就看一眼,看阳光依旧温暖地铺满,小胡同依然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