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在人世短短四十三载，不经意间，回眸一笑时，居然发现我和桃有着生死瓜葛、纠缠不清的许多故事和情结……
　　
　　 1.
　　 小时侯，生活在“史无前例”的后期，没吃饱过几回肚子，却因为生活在青山绿水中，也饱尝了无尽的山水风光。每当春回大地时，最惹眼的莫过于桃红柳绿了。嫩绿的柳枝可以折下来，编制成凉帽，箍在小小的脑袋上，并在凉帽上插些花花草草点缀一下，还可以把柳条拧成柳笛，在放牧牛羊时，呜呜地信口乱吹一气，牛儿羊儿就会跟着欢快撒着野。
　　 对于我，除了编柳条凉帽、吹柳笛外，更爱听爱看那“人面桃花相映红”的故事了，觉得那是世界上最最美丽的。尤其在如烟似雾的柳丛的映衬下，桃花才是美丽可爱的，我就觉得绿柳天生就是为了陪衬桃花的，而桃花似乎又是专为映衬美妙佳人而生，而美妙佳人往往只有将生命发挥到红颜薄命的程度才叫“凄美决绝”，才可“流芳百世”。我自小就听人说西施、昭君、貂禅，还有贵妃，她们的生命末路多是凄美决绝的，令人伤心欲碎。因此，老人们也就常常慨叹：红颜薄命呀！
　　 于是，就总能听人学说谁谁家的哪个艳若桃花的漂亮女娃，说她们如何如何是“狐狸精”、“红颜祸水”啦等等不一而足。那是一种什么颜色呢？当时年幼无知，词汇匮乏，难以形容。今天想来，该是桃色了。而传言的制造者，让我今天冷静地回忆一下，往往多是些嚼舌根说是非的人。他们在学说这些红颜薄命的美人儿的故事时，有惊诧也有惋惜，有嫉妒也有鄙视。
　　 而我却在不经意间竟然做了他们的学生，他们居然成为我童年幼稚心灵的启蒙老师。我快意的童年，总是在这些添油加醋的桃色绯闻中一晃而过的。有时回想起来，觉得潜滋暗长在这些“狐仙鬼怪、妖媚奇艳”的民间文学中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而那些嚼舌根说是非的人，似乎就是民间文学的原创者和传播者，创作的的动机和生生不息的源泉又该是桃色。
　　
　　 2.
　　 我们家居住在远离村落的河谷边，每逢桃红柳绿时，我最激动也最得意。那里因为临近水源，柳树也比其他地方格外绿得早，桃花自然也就开得更鲜艳，再加上如烟似雾的红花绿柳倒映在清澈的碧水中，已然煞是美丽。更有三三两两看风景的少男少女，出没于烟花翠柳中，就更是美不胜收了。我有时往往看呆了，直流涎水。
　　 小时，我就觉得从桃花林中一晃而出的母亲就非常漂亮。母亲也因此命就很苦，自小外爷外婆去世的早，就跟随舅舅他们苦苦挣扎，捱生活，田里家里啥苦活、重活、累活都得干，还要一不小心遭受兄嫂的白眼。好不容易熬大了年龄，又因沾上家族成分问题，被迫远嫁给同是地主成分，而被土改得一无所有的父亲，成家后连住的一孔破窑洞，还是寄居别人的，又生养了我们四个光葫芦，要在农业社生产队挣工分，尽管她有比男人强悍的体魄，却只能挣半个男人的工分，加之遭遇文革被遣送回家的父亲是不能当作全劳力的，两个精壮劳动力好好地苦干、拼命地干，也只能挣一个人的口粮，我母亲这命怎能不苦？无奈之下，食不裹腹难以为生的父母看着我们弟兄一个个皮包骨头快要饿死的样子，不忍心就去向生产队长苦苦哀求，希望借一点口粮，哪怕麸子也可以，却总是遭白眼受闲气：你们地主崽子活该，饿死才活该！
　　 其实，冷静地想，我的父母谁都没有沾过一点地主的荣华富贵、奢侈糜烂，却倒霉地继承了他们的成分，一生最美好的青春年华，就被这可恨的莫须有的“成分”欺压得难以抬头做人。
　　 为人刚气的母亲愤愤地向生产队长说：“我们一家要是饿死，全队的人都会饿死！”然后，就和父亲偷着上山挑柴卖草换些零碎钱艰难度日，可这是要被批斗割尾巴的事。逼上绝路的母亲再也顾不上许多，有时干脆豁出去投机倒把过几回。从娘家和婆家往返倒卖一点瓜果粮食来贴补家计，我们才得以存活下来。好在文革后期人们也厌倦了阶级斗争，善良的村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是饶过了母亲。而爱嚼舌的人却并不饶恕她，我自小就听到过许多闲言碎语，桃色！桃色！为此，我很小就悲叹母亲的命好苦呀！
　　 好在苍天有眼，受了母亲为人刚直、敢于开拓的精神的影响，我们不再计较那些闲言碎语，各干各的事，努力地干，拼命地干，终于熬到现在我们都有了各自的事业，我的母亲也有了令村人羡慕的晚年。苦尽甘来，命运似乎好多了，而我却惊诧于母亲老态龙钟的样子：稀疏的白发、褶皱的脸庞、豁牙的瘪嘴、臃肿的体态，这还是我那美丽的从桃花林中一晃而出的漂亮的母亲吗？
　　 唉，红颜薄命呀！熬到苍颜白发才会苦尽甘来。母亲的青春犹如凋零的桃花瓣，纷纷扬扬地飘散在荒郊野外，辗做春泥只是为了更好地哺育下一代，从她的身上我深刻地体会到“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的真谛！
　　
　　 3.
　　 又忽地忆起了儿时伙伴凤来，不知她现在过得怎么样，老是惦起她，这种莫名其妙的情愫，在我人到中年时总会悄然而至。其实，我和凤也没人们常说的那种“青梅竹马”的关系。只是她那抿嘴一笑，比怒放的桃花还要灿烂的笑容，时时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因我们居住偏僻、家境贫寒，我也就较少和村子里孩子们常来常往，多是自己去和花草树木、鸟兽虫鱼玩耍嬉戏，却也饶有情趣。至今，我仍能一人悠闲自在的，和小蚂蚁小蜜蜂什么的，玩上整整的一天而不知乏味，观察它们的形态和一举一动，与它们交流着喜怒哀乐。我觉得它们有许多美好可爱的品性与特别的才能，是我们人类永远都无法企及的。
　　 春天来临，桃花怒放，这个时候，每天从我家门前经过去河谷边观赏桃红柳绿的人络绎不绝，我的玩伴也就自然多起来，少男少女们被桃花映衬得美艳极了。看来，无论在多么艰难的岁月里，亲近大自然和爱美之心都是不能磨灭的，而大自然又总能给爱美的人们以丰厚的回报。
　　 凤，就是我童年中所看到的一个非常热爱美好的大自然的美丽女孩子。在她的身上几乎汇集了许多山水的灵气，每当她从如烟似雾的柳丛下出没时，比那桃花还美丽。
　　 那时，我正捉了蚂蚱，拴在自制的勾绳上，悄悄地匍匐在水边准备钓大鲶鱼。我是那样的专注，盯着水面呆呆的，连眼都不眨一下。一心希望会有大鲶鱼游过来，咬住我的大蚂蚱。匍匐了很久，潮气都快沾湿了我。回头看时，凤正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子看我的游戏，生怕打搅了大鲶鱼上当的好戏。他见我回头，抿嘴轻轻地一笑。一下子，她的明眸皓齿、艳若桃花的笑靥、清纯美丽的影子就定格在我幼小的心灵里，久久不能忘却。
　　 从此，我就专爱找凤一起玩耍：骑竹马、折桃花、拧柳笛、掏鸟窝、过家家……
　　 凤的家在村子的中央，兄弟姊妹也多，她的家往往就成了我们孩童的娱乐中心。凤小小年级，却非常地会招呼人，很快就成了小伙伴的核心，我们小孩子好似百鸟朝凤那样围簇着她。凤的天资极聪明，尽管当时我们都大约只有五六岁，也没上过学，她却能非常熟练地打好几种扑克游戏，还会下跳棋，做许多稀奇的手工，尤其拿了梧桐花落下的花蒂用针线穿在一起，做成蜿蜒游走的花皮蛇，活灵活现的，让我们看得直咋舌头。加上她天生的美人模样，我们小伙伴们只要一出去玩耍，就会有许多的说闲话的老翁婆们叽叽喳喳一气，大概是说她长大后会如何如何的，那又该是桃色的绯闻了。我们小伙伴们有时就和老翁婆们对骂，是不分长幼，没大没小的。
　　 最叫我难以忘却的是，我没有村子中任何一个小伙伴有出息，不会干的事太多。那年月，烧柴似乎是农村人的大事，我们很小的年纪就要去上山打柴，砍柴的事我勉强还行，若是将柴火捆在一起就不行了。我们是不用绳子的，往往要用了纤维丰富的细细长长的树梢拧成绳索，再来把零散的柴火捆好，或背或扛或拖回家。我试过许多树梢，都没能拧成功。一次，我偶尔发现，用山上野水桃的柔嫩的细枝条来拧绳，好拧还结实。我就用了细长的水桃枝拧成绳子捆好柴，拖着柴火一溜烟似的飞奔回村子，看着身后扬起的一阵烟山土雾，比得胜回朝的将军还牛。因了这水桃枝的缘故，我便可以邀请凤和我一块去打柴火。
　　 后来，到了上学的年龄，我随在外工作的父亲四处飘零，就很少再见到过凤了。
　　 大概是我念到初中一二年级时的一年暑假，我去山上放牛时又见到了凤。凤说她早已不念书了，一天到山上来放放牛，顺便捡些蘑菇、摘花椒，或者挖点药材好去集市上卖钱。我问她为啥小小年纪就不上学，她只是说：“大人们都说上学有啥用，其实你看村里就你们弟兄几个在读书，人家谁还读书？也只有你家过得最穷！”我听了无话可说，是呀，或许她说得对。我觉得我是我们村中最没出息的人，连一个小姑娘家都不如，人家还能为家里早早地挣点零花钱，而我有何用处？
　　 不一会儿，她不知在哪弄来好多的山桃，红艳艳的还带着绿绿的枝叶，散发出诱人的芳香。凤开玩笑说：“犒劳一下我们的秀才！”我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其时，我猛地想起“投桃报李”的话来。可惜我太无能，啥都不会做。一边吃着山桃子，她猛地露出一丝哀伤的眼神，悲叹说：“我很羡慕你，整天还可以有书读，识好多好多的字，将来可以走出去做许多的事，还会找到自己的梦想，会娶个漂亮能干的媳妇。”我一下子羞红了脸，惊讶得不知所云，她只是哈哈的=地笑，笑得天真无邪，笑得灿若桃花。她还想从我这里借点书看，还说啥时让我教她认几个字，我都爽快地答应了。
　　 就在我回家准备给她找书看时，听人说家里已经给她托人在县招待所找活干了。我心里一阵落寞：像她这样机灵乖巧、天资过人的孩子在我们一起长大的童年伙伴里还有许多，我只想祝她好运，会有好的前程。
　　 一晃又是好多年过去了，就在我丧魂落魄时，母亲叫我去给凤送礼，说是她要出嫁了。我很惊奇才多大年纪？十八九的样子吧。我就只好去送礼。婚事办得很简单，很有现代气息，却会招致老人非议的那种方式。新郎很帅气，江浙人，挺能干的会做木匠漆匠，还会做生意，很有钱的样子。在闲谈中，我才知道，凤在县招待所干了不久，就自己学着做生意，卖过菜贩过水果，还学做过裁缝，感觉像是啥事都干过了。女婿就是自己在做生意时自由恋爱下的。说起以后的生活，她很自信地说起准备和女婿开家具店。她还说现代社会好了，只要你勤快肯吃苦，没有挣不到的钱。
　　 我又一次觉得自己太没出息了，呆呆地看着他们院落中盛开的桃花，猛地发现做新娘子的凤也身着一袭的桃红，古色古香的，脸上还漾溢着一丝迷人的桃红，那是最幸福的新娘子才有的一种美丽，我就在心里默默祝福他们白头偕老、幸福万年。果然，她们婚后开起了家具店，因为经营有道，不久，他们的家具店就成了全县最富名气的，生意火爆极了。
　　 再后来，我读大学去了，就很少听到她的事了。就在一年寒假，快要过大年的样子，我猛地看见一伙人气势汹汹地要去抄谁的家似的。注意打听了一下，才知是凤的女婿卷抱着发下的大财偷偷地跑了，把美丽善良能干的凤给捉弄了，并且给凤留下了一河滩的债务。快过年关了，许多债主逼上门来讨债，说是没钱就要拆房子、搬家具。凤也不知去向，只有她娘家的哥哥替她应付这事。就有人说，凤的女婿专门是干这缺德事的人，从东南沿海跑来欺骗内地美丽善良的女子，骗钱骗色。唉，又一种莫名的惆怅袭上我的心头，真不知娇若桃花的凤能否躲过这场劫难。
　　 再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只断断续续地听人说起谁谁在哪见过，似乎是沦落成风尘女子了，如何如何，又是满世界的桃色绯闻！
　　 我再一次慨叹，为何我们现代社会还会再次上演红颜薄命的故事呢？而像凤这样的女子的故事又岂止一两件？啊，恼人的桃花劫！时乎？人乎？命乎？
　　
　　 4.
　　 上中学的一天在街上闲逛，看到了一种似桃非桃、似李非李的被人称作油桃的果子。尝一口，兼有桃的甜蜜，还有李子的脆嫩，当然也有一丝的清苦。卖这果子的人，把它的水果吹嘘得天花乱坠，我定睛一看，其实我早就不陌生。
　　 由此，我想起了小时父亲嫁接水果的事。那时，尽管我们住在农村，四处也有桃李果木，但都是生产队的，想要吃几个桃子是很不容易的事，掏钱买不可能，连饭都吃不饱，我们孩子只好偷偷地去搞点小动作，遇到好心的护园子的村民会假装没看见或者也偷着给我们几个。只是遇到凶巴巴的队长就不行了，那是会连累祖宗十八代的上升到阶级斗争的高度。我们弟兄就很受过着欺负，不过，人小不记气，也不长记心，要不了几天就忘记了。
　　 好在，父亲以前在农中教过书，会一点园艺，嫁接果树的手艺还行。他就从山上移植回几棵半大的野水桃树来，栽在我们的自留地里，又从队上的果园铰回几枝家桃、家李、家杏的枝丫，作为嫁接的接穗。为了让我们尽快地吃上各种水果，他春天采用枝接的方法，夏天使用芽接的办法，并且创造性地将从山上移植回来的半大水桃树修剪成三股六叉的模样，分别在几个主要的枝丫上依次嫁接上桃、杏、李。这样，不过两三年工夫，我们自留地的几株果树，从春到秋就有了好几种美味可口的水果，而且风味与众不同。我想当时如果政策允许的话，或者父亲会成为很了不起的园艺大师，也会发家致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