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给我的印象是小而干净。其实特别喜欢这样级别的小城，可以具有乡村不具备的繁华，又可以摒弃大城市所固有的喧闹，住着最是让人舒服。
　　 绍兴是全国有名的水乡、酒乡和桥乡，走在街上随处可见小桥流水和灰墙黛瓦的绍兴民居，其出产的黄酒在国内最富盛名。
　　 最早知道绍兴，当是因为鲁迅，鲁迅是绍兴人。后来到了绍兴，才知道了自己的浅薄。绍兴出了陆游，出了王羲之，又出了蔡元培，秋瑾和周恩来的祖上也是在绍兴。
　　 绍兴让我敬畏，它虽小，但却不可貌相，它是能出大人物的，出来的又都是彪炳史册的人杰，成为我们民族的魂魄。
　　 我在绍兴城北的斗门住，特地乘车到城南去看鲁迅故居。故居在鲁迅路口西，在故居的门前有很大的一面画壁，像是水墨，上面为故居的房舍，还有鲁迅先生手指夹着烟的半身像，那烟头上飘出的三股烟缕在袅袅地向上升腾，使得原本静止的画面有了动感。
　　 三味书屋在石板街南，与故居隔街相对，跨一座小的石板桥过去，举步就到了。当时桥下的河道里停着几艘乌篷船，几个艄公坐在船头上正懒懒地打盹。
　　 书屋内还是当年的摆设，中间的墙上挂着那幅古松梅花鹿的画，很老旧的样子。鲁迅的桌子在屋子的左侧墙角，到书屋来的人就想着能亲眼看一看那张课桌一角上鲁迅刻的“早”字，但却不能够近前去，屋子被封锁了。屋的窗子却敞开着，于是人们就纷纷扒了窗口往里看。那张桌子远远地在屋角，桌子的一个角上压了一块巴掌大的玻璃，那个“早”字就被镇在了下面。在书屋外间的墙上看到了书屋的熟师寿镜吾老人的照相，一位戴着毡帽很清瘦很骨感的老先生。鲁迅先生对这位启蒙老师赞赏有加，鲁迅曾经这样评价他，说他是“本城中极方正，质朴，博学的人。”他的道德、文章给少年鲁迅的志向以及人生观的形成带来了极大的影响。
　　 在故居前的街上有很多家店铺售卖题着“三味书屋”字样的黄绸面折扇，我买了一把，从此知了三味为何物，扇上写着的：三味意味读经味如稻梁，读史味如肴馔，读诸子百家味如醯醢。
　　 百草园在石板街北，由鲁家老宅穿堂过室地进去，而后空间突然变大，豁然开朗，人便走进了一方大园子，那便是百草园。园内有几棵老树，枝干横伸，浓荫蔽日，树下的空处一块大的顽石，上面刻着“百草园”三个字。园内有几块菜地，土刚被新翻过，没有一棵杂草，几垄壮实实的蔬菜正长得好。我在树下围着菜地徘徊，想起鲁迅幼时在园内挖何首乌的事来。
　　 咸亨酒店在鲁迅故居的西面，有很长一段距离，要穿过一道南北向的小街。酒店不小，是典型的绍兴民居模样，店门大开，屋内深棕色的木桌木凳，靠墙摆着一溜的黄酒坛子。在店门口有孔乙己的雕像，站姿，破烂长袍，留着大辫子，回头望着身后游人如织的大街。他正靠在一张台上饮酒，面前有一只小碟，碟里面有几颗茴香豆。茴香豆是绍兴的特产，临街的小店里都有卖，在街上又意外发现绍兴臭豆腐的声名不亚于茴香豆，满大街都弥漫着臭豆腐的味道。孔乙己在绍兴城俨然已经成了一个文化的符号，似乎让人感觉历史上确有其人，在鲁迅故居的远近竟有大小三处孔乙己的塑像。
　　 鲁镇本来是鲁迅《《孔乙己》、《社戏》等小说里虚构出来的地方，如今却被绍兴大手笔建造为一个乡村小镇主题公园，依照鲁迅笔下的模样。我看资料，上面说：鲁镇采用了绍兴典型的白墙黑瓦、一河一湖两街的建筑格局。一到鲁镇，迎面是鲁迅先生的座像“民族魂”和纪念碑亭。广场上耸立的三座“牌坊”，绍兴方言叫“行牌”。其中有一石牌坊上书“鲁镇”两字，是鲁迅先生的手迹。走进鲁镇，豪华气派的鲁府、外土内洋的钱府、旧木板房的民宅错落有致，鲁迅小说中写到的鲁家祠堂、奎文阁、阿Q调戏小尼姑的静修庵和阿Q栖身的土谷祠，一一呈现在眼前。
　　 与鲁迅相仿，莫言在他的小说里大肆地写他的老家高密东北乡，而刘亮程则写他的远在新疆古尔班通古特沙漠边缘上的一个名叫黄沙梁的小村庄，付秀莹在他的小说里面给读者虚构了一个叫做芳村的地方。他们笔下所有的故事几乎都发生在那里。这些地方无疑就是文人们的精神后花园，自然成为他们灵魂的一个依托地。这种在一个作家笔下或写实或虚构出来的故乡有着梦幻般的色彩，让人着迷，耐人寻味，使人的心灵为之趋奔。
　　 沈园在鲁迅家的隔壁。沈园始建于南宋，是当时一户沈姓人家的私家花园，但却因陆游的一首《钗头凤》而名闻天下。沈园分为古迹区、东苑和南苑三大部分，有孤鹤亭、双桂堂、八咏楼和宋井等景观，有典型的江南园林特色。有很多人是奔着陆游来的，陆游的《钗头凤》题在一面墙上，词是写给他的表妹的，词风哀怨，是陆游与表妹唐婉因母命离异十年在沈园偶然相遇后有感而作的，表达出了作者当时的苦痛心情。据说唐婉看后，也提笔和了一首《钗头凤》，但不久唐婉就因悲伤过度一病不起，郁郁而终，从而一代“纤纤才女”玉殒香消。
　　 周恩来的祖居在鲁迅家的北面，略远，沿路北走，要过两条街，也是在路西。在周恩来故居里有锡养堂、百岁堂，还有诵芬堂。我走进诵芬堂里去，在那里逗留了片刻，小憩。游人不多，那时诵芬堂里只有我一个人，还感觉空间很大，庭院幽深。
　　 周恩来的故居是个爱国主义教育基地，满屋都是周恩来政治生涯的影像，来展现他光辉的一生。周恩来的品德是为全世界的人们所敬仰的，堪称楷模，无论对朋友，对妻子，还是对祖国和人民，他都问心无愧。80岁高龄的郭兰英在一次演出中唱《绣金匾》，当唱到周总理时，竟几度掩面，泣不成声。张学良在晚年接受采访时说，全中国他最敬重的人，周恩来是第一个。还有一位年轻时与周恩来一同参加了觉悟社的老人管易文，老年得了痴呆，连家人都已不认得，可见了周恩来的照片却不断地用手抚摸着，然后对着墙壁上挂的周恩来遗像大声地连说了三遍：音容宛在，永别难忘。观者无不为之动容。
　　 从祖屋中的资料里我得知周恩来原来竟是北宋哲学家周敦颐的后裔，据说鲁迅也是，而且鲁迅还是周恩来的长辈。至此，似乎略有所悟，想周恩来与鲁迅高贵人格的形成怕是有着家族的渊源。周敦颐就是胸怀洒落，志趣高远的大儒，因此他能写出《爱莲说》这样的千古文章。鲁迅和周恩来遗传了他们祖先的良好基因，也都有着青莲一般的品格。
　　 到了绍兴城我想买一张绍兴地图，就去了新华书店，一到地方发现书圣王羲之的故里居然就在书店旁。我心里纳闷，想不清楚这是什么旨意，把我引到王右军的居所来了。因此书店我也没进，就直接上桥过河去了书圣故里。
　　 题扇桥在主街的右侧，横着跨在一条河上，起初根本没看出那是座桥，有很多的攀援植物贴着桥的两壁及桥栏蓬蓬勃勃地生长，一团团一簇簇的枝叶云朵一样把桥遮拦了，走到近前去才惊讶地发现原来是题扇桥。桥旁有王羲之和卖扇婆婆的塑像，又有“晋王右军题扇桥”石碑，碑名是由著名书法家萧娴题写的，萧娴为康有为的女弟子。在桥近前房屋的雪白山墙上则是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
　　 题扇桥下是一个乌篷船码头，码头旁贴着一间房的墙壁有一个小的题扇亭。我从桥上过去，下到桥的那面街上，街略有些窄，街旁的一家小店里就有绍兴地图卖。后来发现，书圣故里中有很多家店都卖绍兴地图，而且有两家店里卖的是手绘版，价格不菲。
　　 在主街旁有一家金梅娘酒坊，售卖黄酒。我踱了进去，见屋内很是简陋，一张旧案，一把残破的竹椅，靠墙的地方垒着十几坛的黄酒。恰巧有人来，手中拎了一只瓶子来打酒，是个中年男人，看得出来是常客，自己操了酒提就下手了，可不巧那坛酒却见了底，那就再启开一坛。
　　 梅娘老了，鸡皮鹤发，背已深驼，但身体却仍然康健，我正要上前帮忙，就只见她已牢牢地用双手捧起了一坛酒稳稳地落在了地上，看得我目瞪口呆。紧接着，她从旁边的地上拿起一把生锈的破菜刀，三两下就打开了酒坛巴掌厚的泥土坛盖，随之一股子酒香溢坛而出，我们一阵赞叹，老梅娘也是洋洋自得，一再声称这酒是她用绍兴当地的土法自家酿造的，最下饭，称作下饭酒。我忍不住打了一壶，壶是梅娘提供的，从旁边的一堆空壶里随便拿了一只，问我要不要再刷刷，我没置可否，她就已经开始打酒了。酒打完了结账，壶不白给，要一元钱，我暗忖，她真精明。又不禁遐想，这梅娘当年该是怎样聪明伶俐、娇小玲珑的一位江南美娘呢。
　　 在绍兴有很多酒厂，平常走在街上，空气中就会时常有一股子酒的糟香飘散过来。其中有一家东风酒厂，专门生产优质的黄酒。绍兴人是酷爱喝黄酒的，工人下班后有好事者就弄来两个小菜，然后席地而坐，就在酒厂里临坛而饮，酒厂里的人酒是免费喝的，喝到最后有的人没控制好量，就喝多了。
　　 蕺山书院在蕺山上，我沿山路爬了上去，累得气喘吁吁。从书院回来，走了旁街，转来转去，就走到了墨池。它被囿在房舍间，像口池塘，周围有石栏，池里的水依然很黑，觉得这墨池就像块砚台。
　　 墨池旁的街对面是戒珠寺，据传是王羲之故宅，只是去的那天寺门紧闭，人不得进。墨池离王羲之的家如此之近，看来王羲之当年练字时来池中洗笔是完全有可能的。
　　 学界泰斗蔡元培的故居也在书圣故里中，我按照墙上的指引，穿街过巷一路找了去。“学界泰斗”是毛泽东对蔡元培的评价，当年蔡元培做北大的校长则是大总统黎元洪一纸状子任命的。由书圣故里走到尽头，从小巷穿出去，来到一个小广场，在广场上有蔡元培先生的坐像，手里拿着书，戴着圆框眼镜，一身儒雅。
　　 其实我早该知道王羲之是绍兴人，因为会稽山就在绍兴城外，读过王羲之的《兰亭序》，里面提到会稽郡，“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兰亭的地址在历史上几经变迁，当年的镜湖很大，据说王羲之时代亭子是在镜湖中的，后来被水湮废。兰亭即被古人挪建在现在绍兴西南的兰渚山上。据传，春秋时越王勾践曾在那里种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