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是这样结尾的：坐在路边，我终于望见了长街的尽头。
　　 【1】
　　 每个人都说自己很忙，忙得顾及不了身边人。现在的生活节奏太快，用某个教授的话说，忙得连吃屎都吃不到热的。这话虽然略显粗鄙，却也是实实在在的大白话。谁说教授说得话就一定得高屋建瓴，言语文艺，其实很多道理，就是粗鄙的。偏激一点说：粗鄙的才是实在的。
　　 观前街是个好地方。也是个奇怪的地方。奇怪的地方总是能吸引很多人慕名前往。那天，我去应聘，途经醋坊桥。天气很热，我穿着衬衫，包被我丢在一边，坐在路边的大树下，车流人群在我面前划过。我卷起袖子，喝着矿泉水。眼前的这条街道被人群淹没。街道尽头，血红的夕阳正静静地挂在西面。这条街长得似乎没有尽头。我坐在路边，坐在路边，一直看，那一轮血红的夕阳，消失在长街尽头。
　　
　　 这条街看似拥挤，随意观察会发现秩序紧然。每个人都遵守着约定，亦步亦趋。这个世界规矩太多，约束太多。人大多觉得不自在，却又不得不照章办事，不敢越雷池一步。因为你生存的空间决定了你的生存方式，而你的生存方式又会潜移默化地影响你的生存观念。我们一辈子都跟随着规矩。一旦不跟随，就会落单。在现在这个社会，落单是件恐怖的事情。这不会比落单的大雁有更好的结果。所以紧跟世界的步伐，它向南，则向南；它往西，则往西。在现代人的眼里，这是生存的最高法则。
　　 毕业之后我一直做的是一件没有意义的事情——至少对我而言，我想做的是违背内心的，因此没有任何意义。我目前最需要做得是：找到一份工作——喜欢的，不喜欢的。这是一件相当有难度的事情。人才市场的人山人海想必大家都有所耳闻。我喜欢钻进人才市场，像一只热带深水鱼。我呆在里面，呼吸着汗臭，投递着打印的简介。我的四年到最后只剩下这几张纸。而纸上描绘的这个人，对不起，我自己都不认识。即使我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年年拿奖学金的陌生人，我依旧不能谋得一个职位。
　　 我有多羡慕那些坐在办公室里谈笑风生就可以有大笔收入的人啊。我不知道他们跟我的差距在什么地方。所有的差距到最后，浓缩成的是每个月银行卡上的抽象数字。我多羡慕他们啊。犹如羡慕那些坐在金字塔尖支配这个社会的那些人。我羡慕那些人犹如羡慕我家猪圈里的那些猪。对不起，我无意将这些优秀的人与我家那头优秀的猪放在一起比较。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守规矩。
　　 如果这个时候，这条街上的哪个店面招业务员，我会毫不犹豫的上前应聘。当然，应聘是一回事，能不能被录取又是另一回事。我长得不帅，个子不高，没有口才。没有哪家店面的主人会喜欢用这样的店员。所以我的择业范围很窄。这也一度成为我的借口，借以掩饰自己的无能。
　　 我依旧清楚的记得在她离开的时候，跟我不说一句话的情形。那情形比电影里所讲述的差不了多少。我坐在沙发上，她收拾东西，东西太多。家里几乎所有有关生活的东西都是她的。属于我的只有一书桌的书而已。而书是不能用来吃的。她先后四次上下楼，直到第四次上楼将电视机搬走。在那一刻我突然一句话都不想说。我陷在沙发里。她踢我的腿，说：“这个沙发就留给你了。”我庆幸她没将沙发一并搬走，因为我已经站不起来了。在她走后，我在看着空荡的四周，日光灯惨淡的灯光照在白色的墙壁上，我的书桌突兀地站在阳台上，阳台上的玻璃落满了尘土。书桌上的书大都卷着角，有庄子，北回归线，红楼梦，情人，史记，它们都是我的宝贝。我知道有一天我会一无所有。而我也知道，直到我一无所有的那一天，除了香烟，就是它们。
　　 房间被还原成我刚搬来的时候的样子。房东除了给了一个书桌之外没有任何附加的东西。我每个月交六百块钱，换来的只是每天晚上六个小时的睡眠。当然这六个小时可以做很多事情。特别是两个人睡觉的时候。想起睡觉的事情，我才走进卧室看看我的床还在不在。幸好它还是在的。我躺在床上，猜测，也许她是觉得这床上将永远留有我的口水味和精液味，才将床单之类的东西留在这里而没有席卷一空。我突然感到，今天我被打劫了。我被她抢走了生活里唯一可以慰藉自己的方式。而在以后若干个黑暗的夜晚里，我只能依赖自己的左右手了。
　　 我躺在床上睡着了。从来没有如此早的去面见周公。在我一觉醒来的时候，我坐在书桌上，打开电脑，浏览招聘信息。我已经懒得出去跑了。我发现，在我所学的专业里，我是找不到工作了。于是我试着将简历投给论文一个招聘网站编辑的公司。我猜想，我为之付出了一年时光的中文系或许会有一丝出路。至于中文系研究生这个事情，这是后话。
　　 【2】
　　 我的本意是，我无意将自己的喜好将这个社会融为一体，我不想破坏它的纯洁。我不想我的文字染上铜臭。可是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我不得不将自己的理想践踏在脚下。我不得不服从这个世界的游戏规则，每个人都要靠他最强项去生活。因为社会是如此的残酷，优胜劣汰的法则永远是悬在大众头上的利剑。一不小心便会变成屠刀。在我投出简历的第三天，我前去面试。那天我穿得很随意。再没有刚开始的正式。好吧，你可以说我是没有激情了。其实连我自己都不敢想象成功。在失败了很多次之后，就算再有自信的人，亦会夹着尾巴做人。面试出奇的顺利。我被录取了。在走出公司的时候，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我像透出水面的鱼，翕动着嘴巴。我终于在濒临绝境的时候，抓住了救命稻草。
　　 我回到家，拿起电话，给她打电话。我说：“我找到工作了。”她说：“什么工作？”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这个工作，于是我应付着说：“不是什么好工作，不知道怎么说。”她不再说话了，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在外面吃饭，不说了。”我挂掉电话。关掉日光灯，坐在书桌前，抽烟。夜晚黑漆漆的阴森灭寂。烟头扑哧扑哧得随着我的吸气明灭着。这样的夜晚只是城市里普通一个夜晚。我坐在窗口，想了很长时间。我已经证明，并且再也无需证明：我可以在这个社会活下去，即使牺牲的是我的理想。想清楚这一层的时候，我决定去找她。我一直偏执。我不相信我们之间的曾经，只是彼此借助身体的简单发泄。我知道有一种东西是深入骨髓，渗入血液的。我不能在现实面前束手就擒。我必须反抗。
　　 【3】
　　 “可以睡觉了，外面太冷。”
　　 我坐在书桌前，看着我晦涩的书籍。这些都是考试要考的内容，在我决定做这件事情的时候，我便决定以后顺从自己的内心来生活，而不是这个社会。我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不是跟着社会迷失自己。我不知道这样离经叛道的想法，成活的几率会是几何。可是我要试一下。即使失败了，我也可以抬着头离开。
　　 “不碍事的。再等一下。”
　　 她睡在床上看我书桌上面的书。她不喜欢看小说。可是在闲来无事的时候，亦是喜欢拿书本打发时间的。每天我上床的时候，她总是已经睡着了。书本放在身上。我轻手轻脚的上床，却怎么也睡不着。身上依旧很冷。我抱着她，她醒了，她抱着我说，怎么啦。我说，有点冷。她不说话了，抱着我。我们就是如此彼此取暖，这个世界太过寒冷。
　　 我半夜起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错乱的胡渣，疲惫的眼神，暗黄的脸色。这一年真是害苦我了。我抽着烟坐在阳台上，想着以后的日子会怎么过，该怎么过。我从来不相信所谓的天长地久，这些都是生活骗人的把戏。
　　 时间就像厨房里滴水的龙头，滴答，滴答，转眼间，一年就结束了。我在读研和工作之间徘徊着。我征求她的意见。她一直不说话，我们彼此沉默着。我知道，一旦我读研，那么我们之间将不可避免的结束。我们谁也不敢开口。最后我说：“我不想读研的。我还是工作吧。”她笑了，她说：“工作就工作吧。以后我也还是在这边的。”她偎在我身边，跟我说情意绵绵的话。那些天长地久的话，我一直不相信。我在乎的只有今天。
　　 找工作的时候，我每天早上八点出门，晚上七点回家。看电视，上网，做爱。生活规律得像楼下那只一直徘徊的野狗。
　　 【4】
　　 在她离开的时候，我一贯的故作镇定。我冷眼旁观，她的离开是不可避免的。我跟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有时候我显得过于随意，漫不经心。而对于她，生活的方式跟我的格格不入。我无权要求她跟我一起过着窝囊的日子。套用一句失败男人聊以自慰的话说：为了你更好的生活，我选择放手。在我一度陷进生活的泥沼时，我考虑最多的就是这个。你可以说我没有自信，你亦可以说我没有能力。可是除了生存，我不向任何人认输。
　　 我可以放你走，可是你不能背叛我。这是一个逻辑。每个人都有自己特有的逻辑。我们依靠自己的逻辑生活。你可以说这个逻辑就是直觉。而一贯依靠直觉生活的人，总是会看到事情的本质。在我经过观前街的那个下午。我坐在路边，看见了她。她还是一贯的冷漠的走在人丛里。而我觉得走在她身边跟她十指紧扣的男人，也不过如此。有些东西是看不出来的。譬如身家。而这些看不见的东西，却实实在在的影响着我们。而那些看似卑微的东西，却往往更能打动生命本身。
　　 我突然的想起我们一起看的电影，麦兜的火鸡在将吃未吃的时候，对味蕾的引诱达到了高潮。那些卑微的生命，那些金字塔尖站立的人群，我知道他们有一点是共同的——对于生存的渴望。我突然的想到看似卑微的生命背后，隐藏着的巨大的生的荣誉。当那一抹血红的残阳纵身跃进无边的黑暗的时候，我掐灭了烟头。西面天空血色一片，长街尽头华灯初上，我纵眼望去，我终于望见了长街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