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流年似水，珍惜惊喜
　　 他是个极不懂浪漫之人。记得刚结婚的那些年，逢出差在外，总要打电话来问：“想要点什么？我去买来，带给你。”
　　 “要不......给你买条裙子吧？
　　 “喜欢什么款式？”
　　 “要什么颜色呢？”
　　 听到这样的话，总免不了先气急，这分明有着绑人示好的尴尬。我的语气不免含了嗔意：“什么都不要，家里都有......就别浪费那钱了。”做势要挂电话，“要不我自己看着买啦，你可别又看着不好反而生气！”他那边分明威胁着且不甘心，让这边的又有着丝丝不舍，只得于无奈中妥协着一样一样安排仔细。
　　 常常......
　　 裙子买来，穿上十分合体，挑不出任何毛病。却是早已始料的样子，让人无半点意料之外的欣喜。如同从干洗店取回的衣服，曾厮磨多日，早已熟识，只是几日不见了而已。满心期待着一颗巧克力的诱惑，盼来的只是一颗奶糖的味道，顿时萎谢了一颗涨鼓鼓的心。像个委屈了的孩子，连报以的笑都有了些许牵强的假意。
　　 情人节的那天，办公室的丫头们互晒着玫瑰花的香馨。望着娇艳欲滴的玫瑰，心漾起涟漪。一个信息发过去：“送我一束玫瑰呗！”玫瑰是买回来了，好大的一捧，火红火红，浓烈地滴下满屋子香气，我还没来得及从嫣红的梦里醒来，半夜里，只见他拿着我的手机翻过来覆过去的查看不已。第二天早上，我便悄悄把玫瑰丢到了垃圾筒里。
　　 他常说大爱无言，相扶相携地走完人生的风风雨雨才是真感情。他会在下雨的天气里接送你到单位门口，他会在下雪天里，陪你逛街把车里的暖气开得足足，他也会在寒冬里把我冰冷的脚搂在怀里，他也会为我买来那件我多看了几眼而舍不得的衣服。渐渐地对他不再有太多的额外的期许，习惯他的稳妥与安宁。柴米油盐的熏蒸里，日子平静如水，他忙他的生意，我上我的班，日子虽然寡淡，倒也和睦安宁，孩子们相继出生，日子也焦灼过，挣扎过，最终样样归于平静。偶尔的空闲里，买些水果或携几样自己亲手做的美食，领着孩子去老家看看年迈的公公，顺道再去老屋后的山间走走，望着老人满足的笑纹，望着满山开了又落，落了又开的花，看得心不染一丝红尘。此时才明白了幸福的真谛。所谓的风花雪月、鲜衣恕马也不过是一季浮云。正如毕淑敏所言：“幸福不喜欢喧嚣浮华，常常在暗淡中降临，贫困中相濡以沫的一个糕饼，患难中的心心相映的一个眼神。”
　　 朋友的妻生日，受邀同他前去，一进家门，硕大的一捧粉玫瑰端端地站满了茶几。他偷偷瞄向我的脸，我已是波澜不惊。那晚回来，他分明有了小怯意，言语行动间已有几分讨好气。
　　 早已不记那些与浪漫有关的节日。煲点雪莲牛肉烫或是莲藕排骨汤，看儿子喝得满头大汗，喝得眼睛笑眯眯，我微笑着，生命如此鲜活。偶尔于琐碎的生活中，抬起头，给远方的母亲去了个电话，问问平安，听她闲话家里家外。父亲去世多年，母亲一个人独自吞噬了多少焦灼与苦闷我不能体会，我能做的也只是尽量让她的孤独做减法。或给远方的女儿打个电话，只是听听她的声音，一个人在外，多少让人不放心，让亲情在牵牵绊绊中充满了疼痛的温馨。
　　 那天晚间，他忽然来电：“别做饭了，去外面吃。”我虽有些诧异，但仍是平静：“好！”车缓缓行驶在霓虹闪烁的街径，满大街的玫瑰花艳艳地逼视人的眼睛，有卖花的小女孩站在缓慢的车流中：“买一束吧，送给爱人！”我笑了笑不语。他转过脸，眼亮晶晶地：“买一束？”我笑着摇摇头，轻倚了一下他的肩臂，后座的儿子傻笑道：“七夕是牛郎织女团圆的日子，送什么玫瑰？”他像个孩子似的羞涩了眼眉。日子就是这么真实的让人流泪。
　　 那一年，他去福建考察，电话来，只说行程问平安。回来的那天，天已晚，儿子好奇地翻他的行旅箱，一个红檀木的手饰箱赫然露出来，暗红色箱体，古朴的样式，四角镶黄的铜色祥云，一把古式的铜锁，一片如意云纹的锁扣......一下子把我带到了一段旧光阴，“美人开池北堂下，拾得宝钗金未化。凤凰半在双股齐，钿花落处生黄泥。”仿佛看见美人拿着金钗对镜比划，思量着将来怎样梳起一款古典丽人的发髻，将金钗斜斜的插上髻，那是怎样的一种古雅蕴藉的风流韵致……突然的惊喜让我除了傻笑，无法言语。再打开箱子，里面居然还躺着一条狼牙的手串，温暖的灯光下乳白色的牙齿细润如凝脂，一根咖绳细细编结，串有两个银环，简单干净，让我喜不自胜！我连忙戴在手上，眼睛里溢满是喜意。他说是狼牙的，可以避邪，怕你不喜欢，没敢告诉你。我顿时满脸娇羞，仿佛以前的那些小把戏全然被识破，笑容里便兑了酒色，酡红、酡红的。
　　 我把女子的小欢喜都锁在了古箱里，也锁住了流年里的一些惊喜，一把铜锁轻轻落下，仿佛锁住了一生的安稳与欢喜，小心而倾心地珍藏在墨痕与情深里。
　　
　　 二、种蛊
　　 蝉在窗外嘶鸣，我正躺在床上吹着空调梦周公，朋友从游泳馆打来电话：“快点过来，教教我游泳。”“我......????会游泳的，从小就怕水！”朋友不信，依旧纠缠不清：“水乡女子，怎么可能不会游泳呢？”我无语，默默地关了手机。
　　 刚认识某人的那阵，他带我看遍了这个城，我说，这儿挺美，就是少了些水的滋润。某人说，马上带你去看水，疑惑间，来到一个露天游泳馆，我呆呆的看着某人惊喜地掂着泳衣奔来，我讪讪道：“我不会游泳，从小就怕水的。”
　　 同样的话再次说起，心仿佛被某根绳扯住，拽回往昔。
　　
　　 三岁那年，也是一个五黄六月天，蝉在门前“嘶嘶”地吼，母亲在卧房哀哀地：“哼......”从早上到中午，一阵一阵，厅堂里站满了亲邻，一个个表情凝重，让三岁的我除了不解，更多的是惶恐。接生婆突然惊喜的大叫“快、快、用力，头发已经露出来了......哦哇......哦哇......”伴随着婴儿响亮的哭声，屋外传来一声凄厉的嚎叫：“我的儿啊......”屋内的人许是迷走了听觉神精，面面相觑地互相印证，一个黑影飞了进来，撞入灶台，端起黑乌乌的大铁锅就往外跑，奶奶追出来：“我要给月母子煮荷包蛋，你拿走锅做么事？”爷爷丢过来一句硬梆梆的语：“幺哥家小儿子溺水了！”屋内的人咚咚地往外跑，奶奶慌慌地攥住我，哐铛哐铛地关了堂屋的门。
　　 幺婆婆的小儿子在蝉叫声中走了，罪魁祸首就是我家门口的那条河，听说，那孩子肚子胀得像个充气的皮球，白晃晃地浮在水面上，爷爷把他捞出来，控在倒扣的锅底，嘴里流出好多好多的水。
　　 母亲从此不让奶奶上地，只负责看管我和弟弟，奶奶便常常把我们关在厅堂里，尤其夏天，更是！
　　 六岁那年，我己经上了小学，母亲说我应该懂得一些道理，所以容我引了弟弟出来玩。正值暮春时分，一场小雨使得人们异常清闲，小河边有三三两两钓鱼的人。我便拉了弟弟出来看，一不小心，弟弟滑倒，手上衣上沾满了泥。因怕母亲责罚，便牵了弟弟下到河边的石头上去洗。石头不稳，一个趔趄，弟弟栽到河里。弟弟的身体瞬间下没，只露出一颗头颅和一只高高举起的手臂，我拼了命地拉弟弟的手，可他却比平时沉了许多倍，仿佛被人拽着，我怎么也拉不动，也许是太小，也许是吓坏了，我们竟不知道如何呼救，只是一味的哭嚎，恰河对面有人听到，丢了鱼杆，跳到水里，救出了弟弟。
　　 时至如今，我依然想不起，我们是怎么回到家里。只记得，迷迷糊糊中听到母亲和奶奶“喊魂”的声音：“回……来……吧……回……来……啰……”那声音甚是凄婉，尤其在那个有风的夜里。我蜷成一团，将头缩进被子里，似乎怕我的魂找到我自己。
　　 不知道睡了几日，再次醒来时，看到了那个“赤脚医生”。她笑了笑，对爷爷奶奶说：“没事了，烧已经退了，受了点惊吓，得仔细安抚孩子。”
　　 那天夜里，母亲把我和弟弟叫到灶房的大水缸前，她拿了两个瓷碗，并一一点上半盏烛灯，将它们漂在水缸里，另用一根筷子缓缓搅动缸里的水，嘴里还念念有词。闪闪烁烁的烛光，明明灭灭的脸庞，巫咒似的语，一切怪诞诡异，我仿佛看到那个水缸里也藏着个水鬼。
　　 母亲嘱咐年幼的我和弟弟，今后一定要远离河塘，水里有鬼，如果谁不听话，就会被鬼拉了去。我打了个寒颤，想起那天拉弟弟的景。
　　 许多年过去了，我依然不敢玩水水，那个孩子的画面，那个点烛灯的夜晚常常忆起。有时候对母亲讲起，母亲说，那个孩子就没容你看见，你怎会忆起。我说有些事情听得多了，忆得深了，便分不清真的假的，就如同你当年种下的蛊，我如今依然相信，家乡的河塘里真的有鬼。
　　 朋友的游泳馆开业了，打电话邀了几次，我一直不肯前去。看着正值牛犊期的儿子，我说让你爸爸带你游泳去吧，儿子说：“我不会。”我笑着说：“不要紧，什么事不都是从不会，学着学着便会了，譬如说话、走路、吃饭......哪一样不是学来的，况且，游泳既锻炼体能，又锻炼耐力。”儿子欣然同意。我不知道这样的蛊，儿子会不会一生都会记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