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 生命中的两座桥(散文)
我住的地方,毗邻当地的一所师范院校,在小区门口临街不远处,架有一座钢架结构的过街天桥。天桥是专门为过往的学生铺设,天桥的左侧是学院的南校区,右侧是西校区,连接两校区纽带的是一条“T”字形的交通要道。
在未架设天桥之前,马路的中央就设有红绿灯,旁边还有电子警察指挥交通,但学生总爱图方便,上下课期间,三五成群,我行我素,横穿马路,以至于交通事故时有发生。之前,学院曾三令五申,强调遵守交通规则的重要性,甚至每天组织学生站在马路两边,摇着小红旗指挥交通,但收到的效果甚微。鉴于这种情况,学院牙一咬,出资两千多万,修了这座过街天桥。天桥修好了,既方便了学生,也方便了附近的居民,起码我也不再担心今后小孩过马路,会出现交通意外。
修桥,无外乎是为了出行方便。我想,一个人的生存意识(遵守规则)应该比生活意识(横穿马路)重要些。古人常言: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一个人连自己的生命都不尊重,生活中连一点自我保护意识都没有,还敢谈今后为人民服务。不给父母添累赘也就谢天谢地了。
有时,我一个人常爱来到天桥上,站在桥的一端,看着来往的车辆在我脚下疾驰而过,桥面上便留下巨大的震动声。车辆过后,空气中被卷起一大片尘土,夹杂着一股浓烈的泥土气息,撩起我的碎发,钻入我的鼻喉,重重地扑打着我的脸颊。等到交通指示灯显示红色,片刻的安静让纷飞的尘埃稍待落定后,四周又变得空旷寥廓,冷气逼人。
在我的成长过程中,对于桥我并不陌生,小时候还特别喜欢桥。家乡没有大的水系,偶尔见到一两座桥,也都是那种水泥砌成的小拱桥,或是木头搭建的平板桥。每次经过有桥的地方,总是要站在桥这边看看,趴在桥那边望望,听一听脚下流水的声音,大口大口地呼吸带有水汽的空气,心里便觉得很兴奋,也很留恋。
时光荏苒,一晃而过。在家乡熟悉的泥土里,傻头傻脑,懵懵懂懂地滚爬摸打了十几年。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成了大孩子,缘于求学的需要,匆忙之间背上行囊,两眼一抹黑地来到省城。三年的校园生活,不知花了多少家里的血汗钱,吃了多少学校的白面馍馍,消费了多少碗兰州的牛肉拉面,在稀里糊涂的书本中抬头,自己就成了成年人。
大学毕业了,恰逢国家政策转变,我们赶上了自主择业的年代。于是,自己便学着和别人一样,每天挟着粗糙单薄的简历,游离在学校和人才市场间,以最低的身价和最高的奢望,寻求一份暂时的安宁和舒适。省城的1路车照旧在西站抛锚,下了车,要回到学校,每次都要经过一座过街天桥,天桥两边挤满了大大小小的小摊商贩,向过往的人群兜售廉价的小什物。
当时,为了缓解心中的压力,我们几个室友,每次都要挤过人群,趴在天桥的一侧,怀揣着自己的理想和梦想,看着脚下来来往往的车流,望着四周耸天林立的高楼,或说或笑,或沉默或低泣,想着能否在这繁华似锦的花花世界里,找到一处栖息地,把自己寄托给这座城市,了此一生。
走进别人的城市,自己只是一名匆匆的过客。虽然自己曾在这里停留过,生活过,呼吸过,身上或多或少已渗进一丝都市的味道,但我们都明白,我们从根子里不属于这座城市,我们只是这座城市的寄生者。我们要生存,我们要安身,我们要成为这座城市的一员,我们就要不懈地努力和奋斗,去寻找适合自己生根发芽的土壤。
或许是我们的真诚感动了上天,在随后的日子里,曾经相依为命,同甘共苦的室友们,零零碎碎地都暂时找到了工作。当时,我也在省城的一家小杂志社,找了一份打杂的工作,勉强可以维持自己的生计,不至于刮风下雨饿肚子,风来雨去淋湿衣。省城西站的那座过街天桥,便成了我人生道路上,第一座难以忘怀的桥,也是我的起步之桥,成长之桥,磨砺之桥。
半年以后,为了更长远更现实的生存需要,在一个阳春三月的下午,一张南下的火车票,把我这个在西部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傻小子,经过一天两夜的颠簸,一下子送到了空气潮湿,椰树葱绿的南国都市。突然走出自己熟悉的黄土地,又跻身另一个别人的城市,就像给一只井底之蛙,插了翅膀,让它飞到天上,两眼一抹黑,竟成了一只十足的“呆雀儿”。
外面的世界到底有多大,没有出过远门的人,只能凭空想象,瞎乱琢磨。年轻的心总是冲动的,在人们都向往去特区淘金,一门心思“下海”挣大钱,找门路的年代,“南下”一时成了最抢眼的词。我也是一样,在未出发之前,想着自己好歹读过几年书,大字还是认得几筐,不至于在异地他乡丢人现眼,沦为乞丐。
从广州站下火车,再乘车转辗来到深圳,首先吃住成了大问题。深圳的房租高得厉害,就算是偏远的郊区,一时也让人无法接受,好不容易安顿妥当,白天奔波在人才市场和企业之间,接受繁琐的笔试、复试和面试,晚上抓紧时间又要充电再学习,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找到了自己满意的工作,也圆了南下栖身立命的愿望。
记得当时去市内的一家大型人才市场,每天都要经过入关的审查,公交车不能直接到达目的地,每次下车要先绕过一座天桥,天桥是立交式的盘旋桥,七绕八绕才能找到出口。常常是天刚亮赶车,八点不到出天桥,然后买五元一张的入场卷,随后挤在人群中投简历,接受面试官的初审和复审。
在起初的一段时间里,我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又缺少基本的面试技能和专业知识,只凭着一股子闯劲,常常碰壁一无所获。在返回租房的途中,每次我都要刻意站在那座天桥上透气,两眼巴巴地望着远处的云朵,近处的高楼大厦,内心时常痛苦地叩问自己,深圳之大,难道就没有我的安身之处。站在他乡的土地上,碰到了过不去的槛,想找个倾诉的人都没有,真是欲哭无泪,欲罢不能。几天下来,工作没有进展,钱袋日渐空瘪,又急又气,又郁闷又彷徨,真想从天桥上跳下去,来个一了百了。
两年之后,由于许多客观的原因,我又回到了日思夜想的家乡,并在家乡的土壤里找到了适合自己生存的养分。如今,我常会在夜深人静时,想起远在千里之外的那座天桥。在我当初无比落魄,投身无门的时刻,是它给了我精神上的寄托和生存的勇气,继而使我迸发了积极向上的激情。深圳的那座盘旋天桥,算是我人生道路上,第二座难以忘却的桥,也是我的信念之桥,力量之桥,求生之桥。
几年下来,说实在话,虽然现在生活安定了,但每次站在小区门口的天桥上,听着过往车辆带来的巨大轰鸣声,我心里总是有种后怕的感觉。其实,我是特别害怕这种急促的安宁,也害怕安宁过去的喧闹和噪杂。怀念生命中的两座难忘之桥,就是要让我在今后的生活中,坦然面对困难和挫折,一如既往地鼓起生存的勇气,恪守不己,奋斗不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