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城】挑亮烛光(散文)
一
明天就是女儿的生日了,我走出家门,为她定制一个香甜的生日蛋糕,要为她点燃起温馨的烛火,过一个开开心心的生日。
时光穿梭,季节更迭,天气渐冷。走在马路上,我看到两旁的叶子已经枯黄飘落,阳光也带着一丝懒意挂在空中,感觉今年冬天比往年来得更早。沈阳冬季是寒冷的,每年大约进入十一月后就开始降温,平均几乎零下五度左右,经常刮偏北风,偶尔会有薄冰。冬的帷幕拉开了,冰天雪地的日子即将来袭。路口的北风“呼呼”地吹过,用他那粗大冰凉的手指抓乱我的头发,拽落我的围巾,贴入我的肌肤,似乎一定要钻进我的心里。
街上的行人也很少,他们的手都不自觉地伸入衣兜,去感悟自身温度,似乎这样可以增添抵御寒冷的勇气。汽车不停地穿梭行驶,各家各户的门窗紧闭,我想人们此时一定都在热烘烘的炉子旁和暖气旁,和家人一起吃午饭吧。想到这里,我不禁加快了脚步。转角处有红灯,我停住了脚步。秋已经走远了,冬天就这样不知不觉地来到了,措不及防,在透骨的寒凉中我嗅着了冬的味道,路口的西北风很凛冽,我不由得颤抖了一下。路口旁那个小广场现在空寥寥的,没有了以前的人影绰绰。
以往夏日的傍晚,这里是母亲牵着我女儿小手经常散步的地方,可今时今日已经无法在这里见到母亲的身影了,在人生的转角处我无法再邂逅母亲了,无法再与她执手同行了,想一想,我的心里就会涌起无限的悲伤,因为母亲离世已经两月有余了。今年的十一月,我注定要在悲痛中承受寒冷,因为在我失去了温暖的母爱,失去了世间最亮的那束火把。
二
打开时光之门,回眸过去。那时母亲还在,在冬天,我对冷的概念似乎很模糊。每年这个时候,母亲就会替我筹备入冬的一切。十月末至十一月初,母亲就会催着我购买和储藏白菜、大葱、萝卜等耐储藏的蔬菜,以保证冬天随时能吃上蔬菜。这些冬储菜被东北人称为秋菜,现在的九零后是有些陌生的,八零后也许能回忆起小时候帮助家里抱大白菜的情景。
其实现在一年四季都可以买到新鲜蔬菜,储存秋菜不那么重要了,但这种景象在沈阳的街头小巷偶尔能看到,那是东北人对秋菜难以割舍的情怀,是老人们在季节交替中情有独钟的情节,这种亲切温馨的画面,在我家每年都会有的,我觉得那更是母亲情感的贮蓄和岁月的收藏,使我们在冬天不会因为冰天雪地,无法出去买菜而担忧;我们总会享受到母亲用新鲜嫩绿的白菜,烹饪出的热乎又美味的家常菜,拥有着那最简单的幸福。
过去的每一年,总会看见母亲下楼翻弄白菜,捆绑大葱,晾晒萝卜干。然后开始准备腌酸菜,并叮嘱我:“白菜不要烫大了,烫大了容易烂缸;小心别弄上油点,沾上油也会烂缸的。白菜入缸两三天以后要打开缸,看看白菜下了多少水,缸里水少就要添凉水……”一个月后酸菜便腌好了,白白的酸酸的,母亲切出来的菜丝精细,用哥哥从老家带来的笨猪肉炖起来,香味漫过了一个冬天。女儿闻到肉香,就跑到厨房去看,炉具上的火苗正好映到她的小脸,像红透的苹果,也照亮了她黑黑的眼眸,快乐地看着忙碌中的姥姥。她拽着姥姥的衣襟,嘴急吵着要吃,母亲忙把女儿推出来:“厅里玩吧,厨房里有火,小心烫到。”
到了中旬,就是母亲最快乐的日子,小雪那天正是我女儿的生日。母亲总是提前一周和孩子商量如何度过这个生日,问女儿要什么礼物?喜欢什么口味的蛋糕?这一老一小对生日的到来简直如同对过年的盼望。我很想趁这个机会带母亲去外面的酒店热闹一下,因为母亲过生日时从来不肯出去,都是在家庆祝。可是无论我说得多么诱人,还是说服不了母亲。女儿说想吃火锅,一定要吃带火苗的,母亲欣然应允,我只好找出炭火锅。这种炭火锅在小时候只有过年时才能吃到,平常想起不就由得流下口水,总觉得小时候的食物特别美味,所以现在我也尽量满足女儿的愿望,能够给她的未来留下美好的记忆。
炭火锅的作法甚是繁琐,菜品又考究,也有烟雾,就算平时想起也未敢触碰,因为是孩子生日,三百六十五天才一次,大家都特别有兴致。我出去采购,母亲开始准备。母亲先将猪肘子和鸡架,加葱姜,大料花椒熬汤,然后准备冰虾、紫菜、酸菜、冻豆腐、血肠、丸子……因为女儿和母亲不喜欢吃羊肉的火锅,就只买猪肉片。
女儿过生日那天,母亲就不让她去幼儿园或者学校,开开心心地在家过生日。过了中午,母亲就把火锅准备好了,然后把气窗打开,升起红通通的炭火,摆上各种食材,我们和女儿开心地品味火锅,热腾腾、暖融融、香喷喷,我们边吃边加入青菜、粉条……自己喜欢的东西,津津有味地涮着,汤也很鲜美。爱人和女儿边吃边夸母亲的手艺好,母亲特别有成就感,摸着女儿小辫子问道:“宝宝,好吃不?多吃点,明年姥姥还给你做……”女儿顾着吃,来不及说话,这是连连点头。那时我想,母亲会一直陪着女儿过每个生日的,我们会每年在一起开心地涮火锅吃。
我们在炭火的温暖下,为女儿点蜡烛,切蛋糕,女儿总是先把蛋糕分给姥姥,偷偷告诉她许下的第一个愿望。然后告诉姥姥,不要老用那种“友谊雪花膏”,一定要换一种高档化妆品,这样会帮助姥姥年轻美容,永远不会老的。母亲听了只是笑,依旧每天清晨挖出一点“友谊”,轻轻地抹在脸上,好像那一股香气弥漫了整个青春的记忆。母亲还说:“过去一到冬天手脚特别干,抹那种蛤蜊油最防皲裂,现在都用不上了。现在冬天住在楼房里,不用去外面,风吹不到了,每天不使用凉水,这手柔柔软软的,多幸福……”
时光拉长了我的身影,也压弯了妈妈的身影,母亲一生辛劳,操持家务干农活,细心照顾儿孙,好像总是在忙碌着。童年时母亲细心照顾我,给我抵挡严寒的情景,现在记忆犹新,当阳光驱散夜的残暮时,母亲第一个燃起炊烟,煮好一碗热面放在我的面前。当夕阳被朦胧的地平线吞噬时,母亲行走在山间的小道上,拾来松枝,为我的夜晚烧热火炕;当我坐在温暖的火炕上学习看书时,母亲正在将她的爱一针一针地织进我的毛衣里;当数九寒冬,我穿着母亲做的棉衣,在火炉旁和姐姐们谈笑风生时,母亲正在用胀裂的双手搓洗那寒水中的衣服……那些个冬天,每个黎明和夜晚都无法阻止母亲暖我的脚步;无论寒风和冰雪,都无法淹没母爱的炽热胸怀。
有母亲的冬天就会感觉到温暖和幸福。母亲,用行动来诠释她的爱,用慈爱来温暖我的成长。是母亲教会了我人生的第一课,把我的童年生活装扮的精彩无限,煦暖了我的每一个冬天,迎来每一次春暖花开。接着又用晚年时光爱护了我女儿的成长,用深厚的隔辈情祖孙爱拥暖了女儿的童年,给她人生奠定了一个幸福的起点,给我们在沈阳这个城市增加了家的踏实感,给我们的小家在严冬里提升着温度,洋溢着温情。
前些年家里暖气不好,母亲过了秋天,就早早地把每个人的被子换成新棉花的,每天都备好热水袋,我们一进屋,母亲就拿出热水袋,颜色橘红,像刚出升的太阳,为我们暖手暖脚。暖水袋是冬天最平常却温馨的记忆,晚上,母亲会再次灌满热水,盖子拧紧,然后扔到女儿床上给她焐被窝,睡觉的时候女儿钻进去觉得被窝里暖暖的,小脚伸开好舒服。母亲从不让女儿用电热毯,担心不安全。
母亲经常念叨老家过去用的那种火盆,说是泥做的,是我姥姥帮母亲做的。那时农村穷,各家各户做完饭,趁灶膛里的火还没有化成灰烬,扒出来放到火盆里,用脚或灰耙压实,把不断烬化的灰拨开,露出火来取暖,在冬季一家人一天的取暖就靠它了。母亲说,我姥姥特别会做火盆,每年做好就会送给左邻右舍,有时还带来送给我家的邻居们。
姥姥冬天在我家住时,总会把土豆埋在火盆里,哥哥姐姐们围坐一旁,耐心地等着,看到几股灰柱从火盆中腾起,土豆“啪”响一下,赶紧把它翻过来再埋好,等到再一次“啪”一下,就烧好了,烧出来的口味不次于烤地瓜呢!哥哥姐姐抢着吃,他们吃饱了把小手搭在火盆沿上,一边烤火一边听姥姥讲“黄狗大狸猫”的故事,那是东北冬夜最常见的温馨场面。
晚上有时不点灯,几个影子围着火盆,只有中间的那一盆火红红的……母亲笑眯眯地说姥姥的故事,我在一边也想像着,觉得那是一幅最美的版画,我仿佛看到了姥姥长长的身影。后来家里条件好了,买煤升铁炉子取暖,母亲每天天刚亮就第一个起来生炉子,然后搬个凳子坐在炉子旁翻动煤块,燃旺炉火,生怕炉子倒烟,呛到我们。她时常用松木升起炉火炖酸菜,烀骨头,烤花生和爆玉米花,那时对于我们来说是何等的美味和幸福!
我有了女儿,母亲就来沈阳和我们一起住,她最疼爱我的女儿。孩子上幼儿园时,母亲嫌买的棉袄不暖和不透气,就张罗开始为女儿做小棉袄,她先按照女儿的个子大小裁好面布和里布,然后细致地剪好衣领和掩襟,又将面布和里布从反面沿边缝在一起,续上棉花,将四边卷起来从留口处翻过来,用线细细密密地缝起来……母亲戴着花镜的样子特别慈祥可亲,眼睛累了就摘下花镜,轻揉一会儿,闭上双目休息一下,然后踱步到窗子看看远处,赶紧又继续缝纫,爱人看了很心疼,就不让老人家继续做了,母亲说:“早点做出来我心里舒坦,孩子穿着就冻不着了,也不知道她今天冷不冷……”大约一天的功夫,一件漂亮的小红花棉袄就做成了。女儿穿着姥姥做的棉袄,整个冬天也不舍得换掉,总和其他小朋友炫耀呢。
母亲还用旧棉袄给我们做鞋垫,脚底总是软软绒绒的,就这样一路走过了多少漫长寒冷的冬天,一想到有母亲在,就不用担心冬天的地冻天寒;一想到有母亲在,就有纯正可口的家乡美食……
三
过去十一月带来的记忆总是那么深刻,让我在冬天里感受无尽的温暖和欢乐;今年还没抵达十一月,我就开始翻找日历,寻找着立冬、小雪、大雪、冬至、小寒、大寒……这些冬天的节气,恐惧着寒冷的到来。
置身在这个建筑物林立的城市,沿着冰冷的马路行走,感受到今年冬天比以往更加寒冷,此时此刻,感觉到冬天就像一位冷酷的魔王,携着凛冽肆意的北风,带着砭人肌骨的寒意,来到这个城市里,那些花草只能在他面前俯首称臣,失去了往日的艳丽色彩,凋零干枯,想必她们也已经安然入眠了,在静候下一个轮回。这样的冬天,人的灵魂和情感似乎也恐惧地畏缩着,生怕被外面的寒冷吞噬掉。冬季的每个深夜,或许我只能在电脑旁,整理着自己那些忧伤膨胀的思绪,不敢走出去。
母亲的离去使我真正感受到了冬天,真正领会了寒冷,因为我赖以依靠的温暖殿堂坍塌了,在我的世界里永久消失了,透骨彻心的寒冷笼罩了我,无助的孤独蔓延我的时光。十一月的寒风,更加吹疼了我还没有修补好的伤疤。无论我如何地不松手,那些与母亲一起的日子转眼就变成了泛黄的记忆,随风消逝在风中。
母亲,这次真的走远了,她的呼吸、她的叮咛、她的笑容、她手中的那份温暖……都是我无法再拥有,从此注定没有慈爱的胳膊拥我入眠,我的睡眠不再香甜;从此注定我的嘴唇再也不能面对面发出“妈妈”这样最动听的字眼去呼唤她;从此注定没有一杯最浓的热茶给我解渴提神,没有最旺盛的炉火为驱赶严寒;从此注定我们要面对这一季的荒芜寒冷,走下去。
风凌厉地刮着枝头残留的枯叶,它们紧紧地抓住干枯的树枝,像是要死死地抓住空中最后一抹峥嵘岁月,最后耐不住寒风,无力抗衡,悲伤地飘落了,一溜烟地被卷走了,看看眼前那一片片飘飞的枯叶,我心里知道,人总是要死亡的,像落叶落花那样化为尘土,由喧嚣归于平静,人除了大多数时候独饮这杯伤痛,最多还是要接受和面对吧。
我的母亲,一生操持家务,生活朴素;一辈子抚育儿孙,无私付出;在平凡中书写伟大,在无言中流淌深情,在喧嚣中给予宁静,在漂泊奔波的生活中,为我支撑一个家的依靠,为我倾注满城母爱的阳光。我多想她能够永远和我生活在一起,看着我的女儿茁壮成长,看到我的女儿幸福出嫁,享尽晚年的幸福。曾经有多少个日子,自己对母亲照顾不周和粗心忽略,以为母亲是我最坚强的依靠,不会倒下,不会和其他人一样脆弱死亡,会一直在冬天给予我温暖的爱护,女儿更把姥姥看成一位不老的神仙。
昨天我问女儿,过生日想要什么礼物?女儿说:“妈妈,今年我只想姥姥陪我过生日……”然后她走到姥姥的房间,在墙上画了一幅画,画了姥姥瘦瘦的脸,细细的眼睛和嘴唇……但却画了长长的头发,说到:“姥姥一脸画不出的忧伤,璐璐一头长长的思念,把我的头发画在姥姥脸上吧,妈妈以后不要难过了,你不是说我长的像姥姥吗?我们就合成一个人了,我已经长大了,以后我是你的保护者,陪着妈妈……”我听后抱着女儿呜咽,我知道女儿最思念姥姥,可是这时她却比我坚强,她稚嫩的话语为我注入了感动:“璐璐,妈妈明天给你订一个大的巧克力蛋糕,加上小花朵的图案,祝你生日快乐,姥姥也在远方祝福你呢!”女儿微笑了:“明年我还要一个更大的蛋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