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墨】探访群狼守护的塔山(游记) ————向天再借活一回
流经北天山呼图壁县的呼图壁河,发源于乌拉布图达板南坡下的绿湖和天山圣地——河源峰。河源峰海拔高度5290米,因雪峰山体陡峭、破碎,型如尖塔,至今无人登顶。在当地哈萨克语中,河源峰被称为狼塔,意为有群狼守护的塔山。
今天我们一行七人,度过了进入天山以来,最残酷、最危险、最绝望的一天。
这一程,我们在暴雪酷寒中煎熬与抗争了整整十五小时;这一程,我们经历了与死神搏斗、从死亡突围的生死炼狱;这一程,我们完成了靠信念支撑、凤凰涅槃的心路旅行!仿佛,我们每个人都感觉从风雨如磐的亘古匍匐而来的,从劫后余生的地狱攀爬而来的!不过,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钟时的事了。当我们早上八点钟离开小树林营地时,压根没料到这是一次穿越生死的行走。
当时不知攀登了多久,也不知前路还有多远。反正我们每一个人所能做的事情,就是挪步、登腿、攀爬,活像一台只能迈步而没有思维的机器。由于雪壁坡度都在60度以上,加上大家早已经筋疲力尽、疲惫不堪了,因此每向上攀登一步,都会发出水牛般的哮喘声。脚下更是踉踉跄跄,趔趔趄趄,步幅越迈越短,频率越来越慢。常常是每上登一步便滑倒一次,于是滑倒了又重新站起,又继续前进。行至晚上九点多的时候,乌拉布图达板下飞扬着鹅毛大雪,天寒地冻,风雪交加,气温骤降至零下17摄氏度。天已经大黑,整个乌拉布图山峰都披着一条厚厚的棉被。更是“指引”我们道路的GPS也“不失时机”地“罢工”了,对86下达的“指令”不理不踩,无疑于“雪上加霜”。以至于后一阶段我们根本找不到前路,只能朝着山顶的方向硬闯。而且,我感觉根本无法停下两条灌铅的双腿。因为只要止步不动,指尖和脚趾就会瞬间麻木、失去知觉,仿佛全身的血液也会在瞬间凝结成冰。我意识到,我们将面临低温和疲倦两大杀手的挑战。脑海里的意念,突然间跳出两个非常可怕的字眼:死亡!身陷绝望中的我有如醍醐灌顶,领悟出了生与死原来离得如此地相近——如若止步便是死亡,如若迈步便能活着!
但接下来我选择了止步于冰坡上,因为我决定做两件事:一件事是卸下背包,将所携带的全部衣服穿在身上,戴上雪帽,穿上雪套,抵御雪山的严寒和风雪的侵扰;另一件事是将挂在包外三件杂物弃在天山上,军胶鞋、结成了冰砣的矿泉水和装了两气罐瓶的一袋垃圾。尤其是做的第二件事,虽让人觉得有轻浮之嫌,却是我一番深思熟虑后的举动。眼前的残酷让我意识到必须保留足够的体能,以应对现实对生命的威胁和严峻考验。因为我清醒地意识到,如果体能耗尽的话,将没有人能帮你救你。在这样恶劣和凶险的环境下,能助你走出绝境的人只有一个,这个人就是你自己!纯洁而美丽的天山,请原谅我的自私吧,为了生存我不得不将心灵深处最污秽和龌龊的东西,抛弃于你纯洁的胸怀!
不过,三件丢弃的杂物虽能为我减负一点五公斤左右,但其中有一件,让我在进入C线后的旅途中,不知道有多么后悔!——这件东西便是军胶鞋,因为我在此刻的决定时,忽略了桀骜的天山还隐藏着另一面的严厉和残酷,那就是过冰河!当然这是后话,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
接着我又从背包侧兜中取出保温水壶,给饥寒的躯体添补一点热能。可我只呷了一小口,因为壶内的热水已残剩不多。我知道后面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要将热水留着,待到自己更需要补水的时候再喝。多留一滴热水,便多留了一份信心和希望。喝完后我又用力抿了抿嘴,让上下嘴唇相互摩擦和湿润,并以此为自己的前程暗中积攒力量。
当我还在享受着热水滋润喉咙的时候,宇天行从身旁经过,问:“还有水吗?我的水娜子喝了!”听到队友相问,我立刻将水壶递给了宇天行,再后来又递给了从身后赶上的娜子。娜子的水壶,在昨天攀爬的天格尔达板时丢在了山沟。从出行前所有的准备细节来看,我算是准备最充分的人之一了,为了确保路上有热水喝,我每天都满灌两壶。经过了一整天长途奔袭的我,只能如此尽微薄之力,在队伍中简单地传递些许的热能。
由于没有了GPS的辅助,86和宇天行俩人不得不在前面探路。我和小芳、柒柒走在队伍中间,与86、宇天行离了约20米距离,明歌与娜子则被我们后甩了约50米远。我每走几步便回头寻找俩人的影子。尽管只有50米的相距,我却感觉无比遥远,仿佛隔在天边。从高处朝下面眺望,就如两只蚂蚁在雪坡上蠕动,更似两颗尘埃于心脏边缘律动。我越来越惧怕那两个跳动的影子贸然逃出眼帘,从而消失于冰原之中。但我对明歌是有信心的,我相信他有足够的能力,帮助他自己和娜子走出困境的。这时,晦暝的雪山上袭来了重重浓雾,我们能看清的范围越来越窄,越来越近。处在队伍中间的我,渐渐地看不见前面开路的86,更看不见身后的明歌和娜子。我们的头灯,此时都变成了一只只羸弱的萤火虫,灯光微弱得让人心生惧怕。浓雾从两侧山腰聚集停滞,仿佛是戏台曲终时的帷幔由两侧向中间合拢的场面。不过,此处合拢的帷幔不是戏台,而是人生舞台的帷幔。合拢的重雾,将明歌与娜子关闭在我们的视野之外,如同关闭明歌与娜子、甚至七个人的生命!
身材瘦小的柒柒,已不知道在雪坡上摔倒了多少回。终于,倒在雪地上柒柒,朝着已处在另一高度的86发出绝望的呼喊:“86,救我!”声音淹没于萧瑟的风声中和空旷的荒野。然而这来自生命深处的呼喊声,却猛烈地撞击我的耳膜,像锋利的匕首剜刺着心脏。这时,我颤栗的内心再次清晰地映现出两个字眼:死亡!这是远处被重雾淹没的娜子和近处近乎崩溃绝望的柒柒,将残酷的现状呈现于我眼前!
于是我朝着86的方向加快脚步追赶,对着雾中影影绰绰的86的影子歇斯底里地喊叫:“86——,下来接应一下柒柒!”牛人86听到了我的喊声,一个箭步冲了下来。由于心急火燎,“啪”地一声摔倒在陡峭的雪坡上,顺着陡坡翻滚了约十来米后,方才颤颤巍巍地站立,跑来到柒柒跟前。先将自己约30公斤的重包背着,又拖着柒柒的背包,往山顶方向一步一步挪移。这时我才看清眼前的86,睫毛、眉心、鼻梁、头发都挂了一层白色的霜花,酷似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我知道这是失温的表现,说明人体内散发的热能,不足以熔化粘在肌肤上的雪花。鳌太穿越时听向导介绍,雪山上最致命的便是失温。一般失温的人事先自己觉察不到,等到感觉身体冷时,就一切都迟了。我们走鳌太的前半个月时,就有一位年仅27岁的小伙子失温而死。看到86这个样子,我跟前着急了:“86,扔掉一个包,我们现在的目标是翻过达板,一个包算不得什么!”然而,这位“牛”领队没有搭理我。他的神态远比我从容坚定得多。
接着,我还对着浓雾中的明歌、娜子大喊。高山上的风太大,俩人根本听不到我的喊声。何况我被冻得脸部肌肉都缰硬了,连说话也变得不利落。此时的我孤独吗?天山上的雄鹰比我更孤独,湛蓝的天空裸秃的山峰,残留着它滑翔的形单影只的身影;此时我寂寞吗?天山上的狼群比我更寂寞,行走于蓝天之下群山之上,傲视苍穹却沉寂于宇内。而此刻的天山上没有了凡世俗尘的繁琐,没有了物欲横流的眼神,没有了勾心斗角的经营,没有了人世冷暖的世俗偏见。只有一份奋发向上的坚持,一个支撑我们活着的信念,引领着我们朝着更高的雪峰攀登。
到了晚上十一时,我们一行七人聚集在离达板顶部约30米的地方。由于GPS失灵,前方是不是正确的过山路口,我们是否走在正确的道上,都不得而知。冰盖的对面有可能悬崖峭壁,有可能大雪封山,能不能下山都是一个未知数。而且假如此处不是翻越达板的地方,同样意味着我们处在死亡的路上徘徊。也许就算努力闯过了冰盖,前方仍是绝路一条。又硬又长的冰盖处地势复杂,积雪深不可测,就像一道不可逾越的铜墙铁壁,横亘于我们跟前。我们试着硬突了几次,最后全都铩羽而归。但此刻我们已别无选择了,只能从前方杀出一条血路,突出重围。摆在我们前面的只有一条生路,翻越脚下的冰盖是无二的选择,然后从山峰对面下山。否则便是坐以待毙,而且每过一分钟,危险便加剧一份,死神就会朝着无助的我们靠近一步。看来这通天拔地、擎天捧日的乌拉布图达板,片刻之间就能成为我们的葬身之地,将我们与乌拉图布山神把盏推杯,豪情万丈……
目前从这个队伍来看,我最担心的有俩个人:一个是柒柒,一个是娜子。还好柒柒有86照顾,娜子有明歌护着。当然,不管谁遭遇不测都是整个队伍的灾难,我们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总之,队伍出现这种情况,身陷囫囵,完全因我们的计划书和安排出了问题。我再一次想起,为什么几天来的狼塔路上,从未邂逅过一个山客?这足以说明极少有反穿狼塔的队伍,唯独我们反其道而为之,可谓是“逆天”之举。一是高估了自己,二是对大自然无敬畏之心,方才遭到上天的责罚。人要存有敬畏畏惧之心,如果没有敬畏天,没有敬畏地,没有敬畏自然,那么便没有敬畏自己的生命!人在自然前渺小之极,人在死亡前脆弱之极,如果对着上天没有敬畏之心,那么将以死亡的交换为代价。我甚至想到了,我有可能在雄伟而桀骜的天山上,结束自己平凡而平庸的一生。
不过这是瞬间的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从而变得无所畏惧。我是绝对自信不会此般猥琐死去的,至少我仍没找到死亡的理由!我将以高昂的斗志和不屈的意志,抗击来自死神的邀请。并在那个漆黑而冰冷的夜晚,我想起了远在家乡的妻子和儿子,我答应了回家给儿子庆贺13岁的生日,带他去步步高酒楼吃石锅鱼!——是妻子和儿子给了我活着的力量,给了我活着的信心,给了我战胜困难的勇气!
然而我们将如何踏过冰盖?从何处而过?谁来担当这个领路人?这些问题让我们六神无主,迟疑不决。这时,队伍中站出了一个人,这个人正是明歌!大喝一声:“跟我来!从岩壁旁边过去!”领袖便是这样产生的,乱世中天下英雄豪杰云集,群龙无首。正当大家人心思危之时,突然冒出一位“伟人”来,振臂一呼,带领大家杀出一条血路,这个人便成了救世主,成了领袖。此刻,明歌无疑成了这支队伍的领袖。于是我们紧跟于明歌身后,从达板右侧岩石与冰盖交界的斜缝中横切,上到山顶,跨过了比天还高的乌拉布图。
当众人攀上峰顶,大家都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山巅的四周豁然阔朗。越过厚厚积雪的山脊中轴线后,天山上的暴风雪竟然“嘎然”止住了。不知谁叫了一声:“山下那不是绿湖?”绿湖便是我们今天计划的营地。看到绿湖了,说明我们处在正确的道上,更说明我们已脱离了险境,已经跳出了死神的苦苦紧逼。望着远处隐隐约约、迷迷蒙蒙的绿湖,我一息长叹:“我们还活着!”
这时,我被身后的一幕雪山盛景惊愕了。我看见一轮明月,就像一个巨大的银盘高挂于对面的山头,仿佛近在咫尺,垂手可得。可以说我从没见过如此巨大而明亮的圆月了。难道广袤的天山便是月亮的家乡?难道晶莹的皓月正走出“家门”,迎接远方造访的客人?要不那轮酷似车轮的月球,怎会朝着我们的方向滚动而来?这样瑰丽的人间景色,更似对我们死后重生最慷慨的馈赠。
在山顶停顿了片刻,我们便赶路下山。因为死神仍执着严寒的匕首,对着一群“手无寸铁”、毫无招架之力的山客们乱捅。
随后,在月光和雪光的影照下,我们朝着绿湖方向一路狂奔。看看此时的队伍,用“残兵败将、溃不成军”的成语来形容,再恰当不过了。我和明歌在队伍最前面踢雪开路;小芳与娜子相互照应;宇天行搀扶着羸弱之极的柒柒;86则拖着约40公斤的两个巨包,滑倒又站起,站起又滑倒……
其实我游记中这一回所描述的故事,发生在狼塔路上的第四天。我们是从9月26日进山的,翻越乌拉布图达板的准确日期是29日。我将游记采用倒叙的方式述说,目的想渲染狼塔路上的精彩。然而,当我用十天的时间走完狼塔全程时,真真切切感受到,狼塔的路上每一天都充满了惊险刺激,每天都有说不完的故事,每天都痛苦难熬却精彩无比。
于是,下面的游记将从第一天说起……
浙西南笑弥勒 2015年12月3日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