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过路(散文)
过路,是我老家先人们创造的一个“名词”。这个名词是专门针对没有过门的媳妇儿第一次到婆家而言的。我非常惊讶于这一名词的创造力,细细想来还真的是很让人玩味。
所谓“过路”,就是家乡男女确定恋爱关系的一个仪式,是婚俗中的一个重要环节,没有“过路”就想结婚基本上是不可能的。这个“仪式”如果套用今天的书面语言来表述的话,则称为“订婚”。然而,我真的觉得“订婚”与“过路”相比,就少了很多的人情韵味,甚至觉得是多了一些铜臭气。你想想,既然婚姻可以预订,自然亦可退订,很容易使人想起订机票、订火车票、订房子等等。凡是能预订的东西,肯定会要预付“订金”,给人以做卖买的联想,而我纯朴的家乡把“订婚”叫作“过路”,则很有生命的机缘巧合、命中注定、上天安排,没有掺杂金钱的东西,很是纯情。
你想想,人生天地间都是在生命之路上行走,既然是行走,就会人来人往,肯定会碰到一些意想不到的擦肩相会,特别是青年男女之间,就像是古代《西厢记》中所描写的一样:前朝相国崔夫人郑氏携小女崔莺莺,送丈夫灵柩回河北安平,途中因故受阻,暂住河中府普救寺。小姐与红娘到殿外玩耍,碰巧遇到书生张生。这张生见到莺莺容貌俊俏,赞叹道:“十年不识君王面,始信婵娟解误人。”为能多见上几面,便与侍中方丈借宿,他便住进西厢房,从此相吸相恋相爱。这样的相遇恰如不相约地同时路过生命中的一个驿站。天地悠悠,过客匆匆,有缘者才能牵手同路,无缘者则扬镳分道。婚姻怎可“预订”得了?因此,这“过路”二字的确很是有点神来之笔。说句实在话,我真的是佩服家乡先人对这个词的创造,也不知道是不是受到过什么神人的点化,要不然怎么会给新媳妇第一次上门取这么好听而浪漫的名字呢?
在我们的家乡,如果姑娘小伙没有“过路”就在一起,特别是姑娘家私下跑到小伙子家,那是要被人耻笑的,严重的时候,人们会在背后指指点点,让姑娘伢抬不起头来,也会引来旁人的笑话:“哟,你看那个姑娘伢几不要脸啊,还没过路就往男伢家里跑”。此时,如果要是自己的父母知道了,那可就得用“家法”了,父亲会抡起扁担打断她的脚,而做母亲的则要用不好听的话骂道“你太不自重了,还没有过路你就往他家跑,真是不懂规矩,丢人现眼的,你就不怕以后他家里把你不当人?”
而作为同村人,则会把“过路没?”作为一件乐事,用于逗乐那些还在青春期的小伙子。村民们如果在路上碰到谈了对象的小伙子,或者是还处在朦胧恋爱期的小伙子,年长点的同村大叔大婶就会问“过路了没有伢儿?”小伙子此时会很腼腆地回答:“还没有呢。”这个时候,那个问的人定会来一个“嘿嘿”的讪笑。
家乡在“过路”之前,有个程序叫做上门“说话”,就是类似于提亲。区别是:提亲由媒人出面,“说话”则由男孩的父亲上门。“说话”的日子一律都定在农历六月初六。六月六这天,男孩的父亲会穿上新衣服,从头到脚打扮一番,喜气洋洋地上女家的门。此时,女儿家家的肯定会害羞地躲着不敢见,就派弟弟或妹妹倚门“偷偷看”。母亲则杀鸡切肉,忙里忙外,两个“老哥哥”趁此机会在堂屋里,围桌相坐,抽烟递茶,把杯换盏,说着儿女婚事。此时,彼此都很谦虚,相互说着各自儿女的不是。男方父亲会说“我家那愣头青儿子不懂事,不孝顺,你老哥哥可要见谅”,女方父亲也会讲:“我家的女儿也不太明事理、不太勤快,你老哥要多担待啊”等等。这样的话语大都得反着听,很有语言技巧。酒酣耳热之后,双方交换男女生辰八字,找算命先生择个黄道吉日“过路”,用家乡的话说:这就叫两家“走破”了。
走了“说话”这个过场,各自心里基本上有个数,“过路”的日子也就近了。
家乡新媳妇“过路”仪式是很热闹的一件事情,不亚于一场婚礼。“过路”这天,父亲带着儿子,将事先买好的衣服、布料等聘礼用萝筐装好,然后用扁担挑着上女方家的门。男方刚刚进女方家的村子,就会有小孩子跟随在后面跑跑跳跳看热闹。当男方父子走进女方家门的时候,马上就会“呼啦”地围来一群村里的小嫂子,喊着要看“新姑爷”。乡下的嫂子们大都很泼辣,也很有逗人玩乐的法子,她们会变着法儿给“过路”的新姑爷出些难题,有些难题令人面红耳热,有些让人当场出些不大不小的“洋相”。但是,再怎么地,作为准女婿是不能发毛的,你得要笑意洋洋。
先是逼着“新姑爷”当面叫人:七大姑八大姨都要恭恭敬敬地叫到。乡村的七里八畈,都是熟人,有时看电影凑到一堆,打打闹闹,都作平辈,直呼其名。把这“路”一“过”,辈份就出来了:比你矮一头,也得咬牙切齿地叫“爷、伯”!接着就要“改口”了。我们老家喊父母不象城里人叫“爸妈”,而是一种地域方言,叫父亲大多是叫“伯或爷”,叫母亲一律称呼“姆”。在小嫂子们的嬉笑下,小伙子就按规矩叫着,父母亲们答应得也欢喜。但要是不太如意的准女婿第一次上门,父亲母亲们的脸色就有点难看了,这个时候女婿们都会厚着脸皮叫着,不理也要叫。
有些嫂子好恶作剧,从家里拿两个碗扣着送过来,说是请姑爷吃一吃嫂子的“做的肉丝面条”。姑爷觉得嫂子很盛情,双手接着,这时,“心上人”就不停地给他使眼色,或者跑过来扯她的衣角,嫂子们马上起“哄”:“哟!还没有成为他的媳妇儿,就这样维护他!”灵光一点的“姑爷”知道这面里有诈,一般不会轻易动碗筷;木讷一点的家伙,定会出洋相:揭开碗,没准会从碗里跳出一只大青蛙,再不就是掺杂了各种麻绳的面条,自然会惹出一阵大笑!
其实,这一天的嫂子们没有恶意,大都是图个热闹,讲究个喜庆吉祥的气氛。当然也还有一种暗示:告诉你,我们娘家的嫂子是不好惹的,我们家的“姑儿”与你定亲了,你就要好好待她,可别想欺负!
这时,村里的姑娘们都会围在房里看聘礼:数布料几块,算礼品几样。心中记着,待自己“过路”时也好有个比较。那时最高档的聘礼是“三转一响”:手表、自行车、缝纫机和收音机。我们的家乡那时并不很富裕,也很少有男方家庭把这“三转一响”都备齐。如果有一块手表,就会让“姑儿”的袖子挽得老高了!
聘礼送得不象样,有些女方家就做脸色给男家看,让男家的人手脚没处放,不停地搓手、散烟、散糖,成婚的日子可能就要往后拖了。家乡的人并不是很贪心,他们只是讲究一个面子:你再穷,也不能作贱了我的女儿。毕竟这么大的姑娘,转眼成了你们家的人,心里面很是舍不得。
想着“过路”,我就觉得真是很有意思、很温馨、也很快乐,有时候想着想着就会禁不住地露出会心的笑意。可如今,随着老家婚姻的开放化,小伙子或是小姑娘们都是结远亲,找的很多是外省人,这样的家乡“过路”风俗自然也就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