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颜色
　　
　　 冬天来了，总要给点颜色看看
　　 白刀子进，世界白雪皑皑
　　 红刀子出，世界阴雨连绵
　　
　　 风从北方来，站在刺骨的刀尖上
　　 不是苗族人的杂技表演
　　 而是庖丁用精湛的技艺剖解
　　
　　 冬天，肉是肉，骨头是骨头
　　
　　
　　 银杏
　　
　　 想一个黄昏，重新坐在树下，抚着墓碑
　　 扫去树叶，夕阳很美，她死时正值年华
　　
　　 想大哭一场，他的眼里没有了泪水
　　 四十年前他和她坐在树下，说要生一群孩子
　　 想他们也在树下嬉戏，慢慢长大
　　 想他们又和另外的人坐在树下，说要生一群孩子
　　
　　 想生孩子的她，和孩子一起倒在树下
　　 并躺在树下，重新安了个家，大门紧闭
　　 他每天都来敲门，四十年的光阴
　　 已敲开另一扇门，等待他和岁月进去
　　
　　 想最后一个黄昏，他用尽力气，扒开枯叶
　　 银杏树下的碑文，是她的名字，叫银杏
　　
　　
　　 盘信镇
　　
　　 仓库被拆之后，长了一千年的红豆杉死了
　　 禹王宫被拆之后，指挥官升迁了
　　
　　 坐在医院对门的小卖部，不必买东西
　　 看土脸的农民，走进医院是否还会走出来
　　
　　 我看了一下午，终于碰见一位熟人
　　 他问我回盘信做什么，我说看病人
　　
　　
　　 美人和鱼
　　
　　 杀鱼的时候，就想起孙二娘
　　 地下室的鱼市贮存有两坛毒酒
　　 孟州道十字坡，钓大鱼最好的地方
　　 肉包子，二斤牛肉，三两下肚
　　 吃完昨天的大鱼，倒下
　　 就成为明天过客的下酒菜
　　
　　 杀鱼的时候，不应想美人赐的酒
　　 每一刀下去，都会血本无归
　　
　　
　　 故乡
　　
　　 故乡还没有死，乌鸦从早叫到晚
　　 瓦片落下来，摔碎了一个瓦匠
　　 镰刀钝了，铁匠的手也就废了
　　
　　 故乡站山里，竹子以竹林的方式生长
　　 地里种红苕，挖出来是红苕
　　 桃树不结李子，抽旱烟的老头
　　 被烟抽成瘦骨嶙峋
　　 屋坎下的枫树，结了一窝黄鹂
　　 满村的光棍，搬出柴刀、斧头
　　 斫树，鸟粪破坏了风水
　　
　　 秋天我回到故里，推了一下门
　　 故乡就把我认成了中年人
　　
　　
　　 芦苇
　　
　　 看着一根根芦苇不要命地刺进天空
　　 我并不觉得它们是脆弱的
　　 越是没有出路的地方，它们越疯狂生长
　　 河边，湖边，随时随地可能溺死
　　 但它们仍然置于死地而后生
　　 茂盛得不和任何人讲道理
　　 任凭那些浑水越搅越深
　　 它们也要奋不顾身地淌到
　　 秋天降临，立于岸边，荻花飞舞
　　 我突然间想到，一根能思想的芦苇
　　 也会在危险的境地从容应对
　　
　　
　　 翻新的泥土
　　
　　 屋前的泥土每年翻新两遍
　　 春天翻，为了播种水稻
　　 秋天翻，为了播种小麦
　　 翻第一遍，是父亲年轻的时候
　　 牛也年轻，土地也年轻
　　 犁铧飞快，一袋烟的功夫
　　 就换了人间的颜色
　　 翻第二遍，父亲已经老了
　　 牛也老了，土地还是年轻
　　 犁铧不复当年，走走停停
　　 赶牛的吆喝即将落地
　　 犁了一辈子地的父亲
　　 现在，正被土地犁着
　　 很快就会把自己种进去
　　 以后，土地不能再翻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