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玉柱妈快不行了。”
　　 “可不是嘛，玉柱爸这是人财两空啊。”
　　 “玉柱爸是个好爷们，秀英病了一年多了，这绝症病要是我得了，我家那口子可不能做到他这样……咱俩去看看吧！”
　　 说话的是秋双和月枝，宋家屯里最热心的两个女人。
　　 秋双裹了裹了身上的红棉祆，“这两天，风真加劲儿啊！”
　　 “昨晚上这雪下的……”月枝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
　　
　　 玉柱家院里，雪还没清扫。
　　 “是要出大事啊，玉柱爸可不是懒人。”秋双扯了扯月枝的胳膊，两个人加快了脚步。
　　 “秀英，秀英，我俩看你来了。”月枝嘴快嗓门高，一开门就喊道。
　　 玉柱爸――刘兴海，赶紧迎了出来，“秋双、月枝，快、快进屋。秀英正念叨你俩呐。”
　　 “秀英今天咋样？”秋双压低了声音问刘兴海。
　　 “情况不咋好，三天没吃东西了，就喝点儿水，疼得不能睡觉，昨晚上打了两针杜冷丁，朦胧了一觉。”刘兴海声音又低又哑。
　　 西屋火炕上，一床大红绒花被下裹着一副枯稿，双眼深陷，眼睛略睁着，紫绛色的唇发出噗噗的声音。看到秋双和月枝，秀英的眼珠滚动了一下，上下嘴唇翕张，有话要说的样子。秋双和月枝赶紧走到秀英的身边，一左一右握住秀英的手，
　　 “秀英，咋样啊？饿没？”俩人异口同声。
　　 秀英的眼珠又滚动了一下，微弱地摇摇头，嘴角浮上了一丝笑意。
　　 “秀英，好好养着，会好的。”
　　 “就是，好好养着，春天咱还一起去插秧、赚钱，去县城里买新衣裳。”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安慰着秀英。秀英看看她俩，嘴角抽动了一下，发出细细地声音，
　　 “秋双，我知道自己不行了。等、等我死了，给玉柱爸再……张罗一个好女人……玉柱二十了，眼看着……该说媳妇了，你也给帮着张罗、张罗……月枝，你、你……我一这一走，剩这爷俩……不放心，多照顾照顾……记得清明多给我……烧……多烧点钱……”
　　 秋双和月枝一边点头一边用手擦去眼角的泪水。
　　 “别瞎说，柱他妈，我和你还没过够呢。”刘兴海，干黄的脸上刻满不舍。
　　 秀英笑了！笑得像当年刘兴海刚揭开红盖头时那般灿烂。红晕从眉头蔓延至嘴角，一口鲜血喷射而出，继而身体一软……
　　 “妈——”站在一旁的玉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刘兴海慌乱地推开秋双和月枝，把秀英紧紧地抱在怀里，“秀英——秀英——你、你不能啊……”那一声呼唤，凄厉地在屯子上空回荡。
　　
　　 西北风嗖嗖地吹起坟地的纸钱。
　　 玉柱跪在雪地里，安静地为母亲祭奠。刘兴海呆呆地望着秀英的坟头儿，静得像一块石头。
　　 “这么冷的天，差不多行了。让秀英安心的走吧。你们爷俩别在这大野地里待着了。走，跟我回家。”月枝说完拽着刘兴海的胳膊，招呼了玉柱往屯子里走去。
　　 半路上遇到秋双，四个人一路无语。进了屋，秋双去厨房生起炉子，月枝给父子俩热了饭菜。父子俩吃饭的当口，秋双与月枝互相递了个眼色，月枝先开了口，
　　 “兴海哥，秀英临走前嘱咐我，照顾好你们爷俩儿，以后家里有啥要我帮忙的就吱声儿，洗洗涮涮、缝缝补补……都行。”
　　 刘兴海停住手中的筷子，抬起头，
　　 “没啥事，自己都能行，实在不行，我就吱声儿了。各人家里都有不少事儿，能不麻烦就不麻烦。”
　　 “啥麻不麻烦的，有事就说话，我和月枝没说的。”秋双插嘴说：
　　 “秀英临走啊，最放心不下的是你们爷俩儿，你俩儿得好好的。尤其是玉柱，你爸妈养你这么大，不容易。你妈走了，你得照顾好你爸。快进冬月了，天天勤快点儿，把屋啊炕啊都弄暖和的。”
　　 秋双看看玉柱，又接着对刘兴海说：“兴海哥，玉柱眼瞅着年后就二十一了，我看也好娶媳妇了，我这两天就会菜家屯娘家，看有没有合适的，中不？”
　　 “我不，我妈刚没，哪有这心思！”玉柱反对道。
　　 “哪有你说话的份儿，秋双这事儿你就多费费心。我也惦记着这事儿呢，原本想秀英再好好，哎……”刘兴海长叹了口气。
　　 “行，你放心，我一定给玉柱选个好的。那我们俩走了，有事就吱声儿。”秋双说完和月枝起身要走。
　　 “玉柱，送送你俩婶子。你俩慢走。”
　　 玉柱跟着俩人走出院门口，月枝回头对玉柱说：“你妈刚走，你爸怕是受不了，你可得坚强起来，刚才说要给你找个对象，是要分他心呐，你可得懂事。你也到这个年纪了，再大，农村就不好说媳妇了。”玉柱听了这番话，点了点了头，“秋双婶儿、月枝婶儿，我懂了，谢谢你们，我会照顾好我爸的。我听你们的。”
　　
　　 夜，悄悄地降临了。
　　 刘兴海披着棉袄坐在炕上，出神地望着窗外。屋里很暖和，窗户上全是热气，凝结成细细的水珠一行行地滑落。今夜没有月亮，星星格外明亮，入冬的第一场大雪接走了秀英，自己却留在了刘兴海的院子里。灯光下，一片惨白。刘兴海心里空空的。
　　 “秀英，对不住你啊，跟了我二十几年，日子终于好了，你却得了这病……也好，你走了，就不痛苦了。”刘兴海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用手擦去腮边的泪水。
　　 “爸……”玉柱递过来手巾，“今天是妈五七，我们要好好的，妈才放心走。”
　　 刘兴海深深地吸了口气，接过手巾，在脸上胡乱地擦了两下，
　　 “今天你秋双婶儿来了，说你对象的事儿，我想就这两天定个日子，看看，咋样？”
　　 “行。爸，你定吧。这也是我妈的遗愿，妈看了也会高兴的。”
　　 “就这么定了，明天我和你秋双婶儿再商量商量，定个日子。”
　　 “嗯。爸，不早了，睡吧，我回屋了。”
　　 玉柱说完回了自己的屋。刘兴海抬头看看墙上秀英的相片，
　　 “秀英，听着没，咱儿子要有对象了。大好事啊！你高兴吧？”
　　 相片上的秀英微笑着，那双弯弯的眼睛里饱含着温暖，尤其是那身白色的连衣裙，把年轻的秀英衬托得更好看。那是刘兴海第一次给秀英买的裙子，秀英特别喜欢，还特意去县里照相馆照了张相。刘兴海的眼神在相片上流连。
　　 “还是你有福啊，剩下我一个人……”
　　 刘兴海苦笑了一下，打开了电视机，看起了电视。
　　
　　 三天，刘兴海和玉柱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妥妥当当。
　　 清晨，喜鹊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刘兴海沉郁了一个月的心放了晴。早早的，秋双和月枝就来到玉柱家，刚进小院儿，
　　 “啧啧啧！兴海哥就是勤快，看这屋里屋外收拾得真干净。”月枝总是这样，心直口快嗓门大。
　　 “就是呢，比我家强老多了。你看我家李军那个懒，别提了。”秋双随声应和道。
　　 “你俩吧，就是能夸我。快、快进屋吧。”刘兴海领着玉柱迎了出来。
　　 秋双和月枝看看父子俩，
　　 “精神头儿不错，待会儿女方来了，玉柱要大方点儿，听见没?”月枝叮嘱道。
　　 “兴海哥，今天这事儿要是定下来，得给点儿见面礼，给多少你自己定。”秋双说。
　　 “给一千吧。秋双你看行不？”
　　 “行啊，不少了。”秋双嘿嘿嘿地乐了。
　　
　　 冬月还有小阳春，这话真真的，一点儿不假。天上看不见一丝微云，蓝得耀眼。屋里温暖如春。
　　 正当四个人说到热闹时，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带着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孩儿，出现在小院儿里。
　　 月枝眼尖，“秋双，是不是来了？”
　　 “是、是，咱快出去吧。”
　　 四个人赶紧走出屋，只见那个女人正到处瞧着，生怕有一处没看到。
　　 “秦芳姐、李艳，你们来了。我介绍一下……”秋双笑呵呵地说。
　　 秦芳一转身，刘兴海眼珠子一下定住了……玉柱也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
　　 秦芳和秀英长得太像了，眼看着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进、进屋吧，外面冷。玉柱，照顾着李艳。”刘兴海很快反应过来，却莫名的有些紧张。
　　 月枝连推带让把一行人引进屋里。
　　 进了屋，玉柱才仔细地看看李艳：梳着马尾，头发黑又亮，身材高挑，眼睛、鼻子、嘴，单看都不是那么精致，但组合起来却让人十分舒服。李艳被玉柱看得低下了头，脸上飞起一层红晕。
　　 这边刘兴海和秦芳已经唠起了家常。原来这秦芳也是苦命人，丈夫三年前也是因病走了，自己带着李艳生活。秦芳在屋里转了几圈，四间房宽敞明亮，装潢得也时髦，尤其是刘兴海屋里的那组铝合金衣柜，大朵牡丹的图案特别中意，一直夸赞个不停。刘兴海此时却不言语了。
　　 “那都是秀英嫂子最喜欢的图案，可惜……”月枝刚说到这儿，话锋一转,“秦芳姐喜欢，更好！”
　　 “让两个孩子单独谈谈吧。咱们在这说说笑笑算哪门子事儿。”秋双笑了，“玉柱带李燕去你屋吧，你俩谈谈……”
　　 玉柱望望李艳，看看秋双，“哎，知道了婶儿。”
　　 玉柱和李艳一走，月枝就张罗，“兴海哥，你陪秦芳姐唠会嗑儿，我和秋双去准备中午饭。”
　　 “可别麻烦了，俩孩子还不知道能不能成……”秦芳赶紧阻拦。
　　 “成不成的，饭该吃还是得吃，我看差不离儿。”刘兴海有点儿小兴奋。
　　 “就是就是嘛。”秋双把秦芳按在炕沿上坐下，和月枝准备中午饭去了。
　　
　　 厨房里，秋双和月枝忙活开了。
　　 “秋双，你说这秦芳和秀英咋长这么像呢？我刚一看，真吓一跳。也许是秀英在天有灵……这就是缘分！”
　　 “可不嘛，以前秀英在的时候，我就知道娘家屯里有个女人和她长得像，但没见过几次，也没在意，这次回家跟妈说起兴海哥的事儿，妈就提起秦芳，还说秦芳这些年在屯子里口碑很好，又能干，心眼儿也好，只是这命不好，自己带个孩子生活，没个帮手。”
　　 “秋双，你瞧你，你这是要凑成两对儿啊！功德无量！”
　　 “可没敢那么想，谁再走一步都不容易，要不秦芳早找了，看缘分吧。”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手下也没闲着，一个多小时，饭菜都做好了。
　　 饭桌上，刘兴海许久未现的笑容重新挂在脸上。这让大家格外开心。吃过饭，秋双提议说说以后的事儿。
　　 “我看，两个孩子没意见，我先把话说头里。我就这么一个女儿，以后事儿成了，得养我老。你们商量好，看有没有意见。另外，这彩礼我就不多要了，五万块钱，剩下的随意。”秦芳爽快地说。
　　 “兴海哥，你看呢？”秋双问。
　　 “中！钱也不多，虽说眼下有点儿困难，拿不出，但两个孩子小，我和玉柱再干个两年，都不成问题，也正好让俩孩子多了解了解。婚姻是大事儿，马虎不得。养老是必须的，跟几个孩子没关系。”刘兴海一口应承下来。
　　 秦芳看看这个刚才和自己唠嗑儿的男人，刘兴海这话不多，却句句说到秦芳的心坎上。
　　 “哎哟，这可好了。今天可是大喜！”月枝兴奋地说。
　　 秋双拿过刘兴海给的一千块钱，递给秦芳，算是今天给孩子的见面礼。
　　 不知不觉天色已不早。秦芳带着李艳回菜家屯去了。秋双、月枝跟刘兴海道了喜，也开开心心地回家了。
　　
　　 傍晚，纷纷扬扬的大雪漫天而来。
　　 “瑞雪兆丰年！”刘兴海看看手机上刚收到的秦芳的短信，抬起头望着窗外硕大的雪花喃喃而语，眼睛里闪着朦胧的光彩。隔壁屋里，玉柱正在给李艳打电话，时而低时而高的语调里带着羞涩的亢奋。
　　 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过年了，据说年前打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