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征文】卖桃(微型小说)
这是发生在“文革”时期的一个缩影。
——题记
鸡刚打头遍鸣,大柱子就赶紧翻身从炕上爬起来,也没惊动久病卧床的老娘,急忙穿好衣裤,洗了一把脸,就着咸菜条嚼了几口昨晚剩下的糠菜馍馍,又从缸里舀出半瓢凉水,汩汩地灌到肚子里。
大柱子挑起昨晚天黑前摘下的两大筐桃子,走出家门时,天还没亮呢,但恰逢阴历十五,皎洁的月光飘洒在地上,随着游荡的浮云忽明忽暗。一百多斤压在肩上,他深一脚浅一脚朝着四十里外城里的沙河集赶去。
鱼肚白从东方露脸时,大柱子已走了一半路程。他放下担子,揩了揩脸上的汗水,稍做喘息后咬了咬牙又挑起担子,一边走一边想,自从家里房前屋后的三棵桃树的桃子见熟,就一个也没舍得吃,今天只要把这两筐桃子卖了,给与自己相依为命老娘治病抓药的二十元钱就有着落了。
沙河集上空荡荡的,以往赶集熙熙攘攘的喧闹景象竟然变得无影无踪。大柱子气喘吁吁地放下担子,正在纳闷时,市场的大喇叭突然响了起来:“革命的战友们、社会主义这个阵地社会主义不去占领,资本主义就要占领。我们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也不要资本主义的苗!……”
“小伙子,你胆好大啊!你没听到广播里喊的吗?昨天有个乡下卖菜的,一推车菜都被没收了,你快走吧!”一个遛弯的老大爷小心翼翼地凑到大柱子跟前,东张西望地边走边低声告诉着。
“奶奶,我要吃桃。”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拽住一个六十来岁女人的右手使劲摇晃着。
“这桃多钱一斤?”
“大姨、两角一斤。”已经挑起担子就要离开的大柱子赶紧回答。
“给我称三角钱的吧。”女人从衣兜里摸出了三枚一角钱的硬币。
大柱子放下担子,拽出背在后背破兜子里的秤,刚要称桃子,突然一辆大解放汽车风驰电掣般疾驶而来,七八个戴着红袖标的年轻人从后车斗里像闪电般跳下车,带头的一个大家都喊他胡队长的二话不说,夺下大柱子手里的秤扔进了车厢里。两筐桃子也随之被抛到车上。
大柱子彻底绝望了。桃子失去了不说,那杆秤可是他头天晚上去邻居家借的啊!他跪在地上,头像捣蒜一样边磕头边哀求:“你们行行好吧,把秤还给我行吗?”看到几个“红袖标”纷纷蹦上车,他爬着抱住一个正想上车“红袖标”的小腿。
“去你娘的!留着秤还想继续搞资本主义啊!”“红袖标”话音未落,一脚早踢到大柱子的脸上。大柱子被踢的鼻口流血,疼得在地上打了一个滚,觉得一根硬邦邦的东西硌在身下,他顺手一摸,是他挑担的扁担。他操起扁担猛地爬起来,朝踢他那个正往车上爬的“红袖标”的后背狠狠砸过去。随着哎呀一声喊叫,那个“红袖标”早已四脚八叉地摔倒在车下。
“反了!揍他……”车上的人呼的一声都跳了下来,对大柱子一顿拳打脚踢。“把这个兔崽子绑起来扔到车上,回去再好好修理修理他。”直到见大柱子一动不动趴在地上,胡队长才命令手下的人停手。
“放我出去吧,我家里的老娘还瘫痪在炕上呢。”被“修理”得昏了过去的大柱子醒来时,已是夜里十点多了。他被关在一间小屋里,黑黑的,任他怎样叫喊,回答他的只有那死一般沉寂的夜……
五天后的夜里,月牙弯弯,遍体鳞伤的大柱子被放了出去。当他摇摇晃晃奔到家里时,眼前的一幕让他彻底崩溃,老娘不知啥时候已经咽气了。
“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宁要……”大柱子一会哭一会笑,反复狂喊着。他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