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街道拐角处，每天都见一名衣着褴褛的戴墨镜老头坐地乞讨，老头身边趴着一只乱毛苍苍耷拉脑袋的土狗，狗脖子挂着小纸牌，上面歪歪扭扭四个黑字：我是瞎子。
　　 “主人又老又瞎，狗不离不弃，畜牲眼里不分贵贱，好狗。”
　　 “狗不嫌家贫，生死相随，真义犬也！古有义犬救主……”这位大概有点文化，忍不住引经据典卖弄。
　　 尽管有人悯人，有人赞狗，但往老头面前破碗里投钱的人却少得可怜。
　　 中学教师小孙每天上下班都从这里经过，每次都不忘停下自行车，不声不响施舍个一元、五毛的零钞，而后行色匆匆融入人流。小孙刚参加工作一年，结婚、买房的压力非常大，对于乞讨的瞎老头，他只能出于同情给予这点帮助。那天上午，小孙因事耽搁，上班快迟到了，他蹬着自行车匆匆忙忙从乞讨老头面前一晃而过，没有像往常一样停车施舍，突然身后传来破锣似的喝叫：“喂，骑车的，你给我停下。”
　　 小孙一惊，心想谁叫谁呢？本能地回头看了一眼。这一回头，小孙目瞪口呆，只见乞讨的瞎老头灵敏地避开来往车辆，大步流星追了过来。老头一把拉住小孙的自行车后座，气喘吁吁：“你还没给钱呢，想走？”
　　 小孙赶紧下车，连说话都结巴了：“你、你、你不是盲人吗，怎会看见我？”
　　 “闲话少说，给钱！”老头挺横。
　　 “你怎么看见我的？”小孙还在发懵。
　　 “哈，这个以后再说，瞧你也挺忙的，要迟到了吧？给点钱你就可以走了，咱们两不耽搁。”
　　 “凭什么给你钱？我欠你的？”小孙终于回过神来，有点恼羞。
　　 这么一闹，很快就围上来一群爱凑热闹的人。老头死死拉住小孙自行车后座，大声向四周的人群说：“大伙儿请评个理，这小子耍赖不肯给钱，你们说我还怎么活啊？”老头话音刚落，围观的人立马嗡嗡议论开了。
　　 “现在的年轻人啊，自己挥金如土，可就是对老人苛刻，太不像话。”
　　 “看他那德性，西装皮鞋人模狗样充潇洒，却忍心让老父流落街头，还不如那只狗……”
　　 “走，把他拉到派出所，告他不肯瞻养老人！”更有义愤填膺者摩拳擦掌。
　　 “你们说什么呀？我跟他半分钱关系也没有！”小孙涨红了脸据理力争，说清事实真像。
　　 “哦，原来如此！”人们恍然大悟，原来不是父子吵架呀？于是一位大婶就帮小孙说话：“你这老头也真是，人家给钱是情份，不给是本份，难道还有强买强卖！”
　　 “你知道个球？他每天都会给我点钱，算是结了善缘，我的生活也有了指望。我老人家眼巴巴盼到现在，他却不给钱，别人都上班了我向谁讨？”
　　 呃！大婶气极而笑，歪理歪理，没见过这样不讲理的人。
　　 小孙冷冷地看着老头：“你不是瞎子吗？怎么看到我的？你装瞎！”
　　 “谁是瞎子？你才瞎子呢！”老头摘下墨镜，转了转黄眼珠：“你瞧，我眼睛亮着哩！”
　　 “你挂个纸牌骗人？”小孙说。
　　 “你才骗人！”老头理直气壮，忽然又咧嘴笑起来，“嘿，没看到牌子挂在狗脖子上吗？我不是瞎子，狗是瞎子嘛。”
　　 小孙仿佛被人扇了个响亮的耳光，强烈的受骗感在心中蔓延，不过他是人民教师，当然不会与一个老乞丐斤斤计较。小孙愤愤地推车，这一耽搁，已过了上班时间，小孙心里急。
　　 “我可有时间跟你耗着哩。”老头死死拉着自行车后座，皮笑肉不笑，一脸无赖。
　　 小孙曾获得过市散打亚军，弹指一挥就能把老头打回阎罗殿，但他只能忍着，悻悻地掏出一枚硬币，“当”地扔进破碗，冷冷地说：“我是施舍瞎子的。”
　　 老头乐了，眉开眼笑：“行，行，我替它先保管，谢谢啦小伙子！”
　　 第二天上班，小孙仍从此经过，他不准备下车，捏着一枚硬币“当”地准确投进破碗。“小伙子，请停一下。”老头又发话了，老头没戴墨镜。
　　 “你还想怎么样？”小孙停下车挑衅地看着老头。
　　 “呵呵，小伙子消消气，老头我是专门等着你的，为昨天的事向你陪个不是。你甭插嘴，先听我把话说完，唉，小伙子，看你的样子是个知识分子吧？我年轻时也喝过几瓶墨水，什么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穷且益坚不改青云之志，这些道理我都懂。可人活在这世上不容易啊，我知道你还在生气，其实昨天我就想多要点钱给狗买几根骨头，如果我一味诉苦，谁会真正同情我？我骗人耍赖，只想养活我的老伙计——可怜又病又瞎的老狗，想不到它连骨头也啃不动，夜里就死了，我的狗死了。”老头一夜之间仿佛又苍老许多，眼睛里布满血丝。
　　 小孙看了看，果然不见了那只乱毛苍苍耷拉脑袋的狗。小孙忽然有点鼻子发酸，为狗也为老头悲哀，人类为了生存活得不择手段，老头装瞎骗取同情，一旦揭穿就耍无赖，而这“无赖”的背后，是否真的是一个凄凉的故事？小孙不知该不该相信老头的话，他反而觉得自己才是真正的瞎子。
　　 隔日，小孙上班带了两枚硬币，可是没见到那个乞讨老头，从那天起老头再没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