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美丽女护士的救赎
　　 川 妮
　　
　　 这是一个听来的故事，听故事的时候，我还没有去过西藏。我不相信有这样的故事。
　　 故事的女主人公是一个军医学校的毕业生，毕业后去了西藏，在西藏的一个陆军医院当护士。她长得很漂亮，白色的皮肤像瓷，最迷人的是她的笑容，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医院的病人都说她的酒窝里装满了蜜。
　　 女护士从来没有谈过恋爱，在军医学校的时候，护士队一百多人，全是女孩子，她又是女战士，战士是不准谈恋爱的，教导员每次开会都要强调这一点。女护士到医院不久，就爱上了科里的一个年轻医生。医生高大英俊，气质儒雅，跟病人说话从来都是轻言细语，他低低的声音让人听起来特别放心。每次看见医生，女护士的心就像天上的云一样，飘飘荡荡，她的目光，热得能把冰雪融化。科里的人都感觉到了，医生不可能没有感觉。可是，年轻的医生已经结婚了，爱人是他军医大学的同学，他们一起分到西藏。漂亮的女护士来医院的时候，医生的妻子不在医院，她回内地生孩子去了。护士长告诉女护士，医生已经结婚了。医生总是在有女护士的场合假装无意地提起自己的妻子。医生提起妻子的时候，眼睛里满是爱意。女护士知道自己爱了不该爱的人，她拼命压抑自己的感情，炙热的爱情压在心底，就像岩石下面压着熔浆，表面还平静着，但随时都有可能火山一样喷发。
　　 医生格外热心地给她介绍男朋友，女护士看得出来，医生也很痛苦，为自己无意中伤害了一个酒窝里装满了蜜的漂亮女孩。女护士觉得自己没有爱错人，她尽管难过，但不伤心。她不想让更多的人受到伤害，她选择了逃离。正好有一个到更加偏远的医疗站轮岗的任务，时间是一年，女护士提出了申请。在医生的妻子回来之前，女护士离开了医院。离开医院的前一天晚上，科里给她送行，她喝了不少酒，喝得脸通红，但她没有醉，她很想哭，那些喝进去的酒仿佛发了酵，变成酸酸的液体，要从她的眼睛里流出来，但她一直笑着。回到房间，看着收拾好的行李，她终于忍不住哭了。她听到轻轻的敲门声，她开了门，医生站在门口，他说，我给你端了一碗白粥，你晚上什么都没吃。她接过医生手里的白粥，放到桌子上，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医生，医生说，对不起。医生的声音低低的，像温暖的雾。她一头扎进医生的怀里。
　　 第二天，送行的队伍里没有医生。她独自一人去了那个偏僻的医疗站。在医疗站的时候，她听说医生的妻子死了，在回西藏的路上汽车翻了，丢下了没满一岁的女儿……她的心里好像被人挖出了一个洞，又黑又深。
　　 一年后，她回到了医院，看见医生的时候，她简直不敢相信。医生面容憔悴，至少瘦了二十斤，走起路来像是在飘。她心里的黑洞顷刻间变成了无底的深渊，她看见自己掉进去，无声无息。
　　 护士长来撮合她跟医生，护士长说，医生太伤心了，他需要照顾。他们都没有忘记，她是爱他的，但他们都不知道发生在那个晚上的往事。医生拒绝了护士长的好意。医生看见她，就当她是空气。她知道医生心里很痛，那个晚上的往事，像石头一样把她和医生的心压得缺血，坏死。
　　 回内地休假的时候，她到医生的父母家里看了医生的女儿，那个不幸的孩子，她记不得自己的妈妈了，见了面，扑进她的怀里就叫妈妈。稚嫩的声音让她浑身柔软，她紧紧地抱住了医生的女儿。她作了一个惊人的决定，到医院去做了绝育手术，给她做手术的是她的闺中密友。闺密劝她，她不听。她一意孤行。
　　 回到西藏，她把给医生女儿拍的照片送给医生。医生拿了照片，还是不看她。她坐在医生的房间里，她把手术单递给医生。医生看了手术单，再看她的时候，嘴唇哆嗦着，好半天才说，你怎么这么傻。她说，我们一起照顾女儿，我们一定能把女儿照顾好。
　　 女护士和医生结婚后，女护士转业回了内地，医生的父母年事已高，不能再照顾医生的女儿了。女护士果然把医生的女儿照顾得非常好。医生的女儿一直以为她就是她的亲妈，一个宠爱她的亲妈。但是，每当医生的女儿扑进她的怀里，叫她妈妈，跟她起腻的时候，她都有一种做贼的感觉，她觉得自己偷窃了那个女人，那个真正的亲妈。
　　 女儿十八岁，考上了大学。她决定把真相告诉女儿。医生不同意，就连孩子的亲姥姥姥爷也不同意，他们说，你为她做了一切，你就是她的亲妈。
　　 可她还是把女儿带到墓地，给她讲了她的亲妈。她一直珍藏着那个女人的照片，她把所有照片都交给了女儿。
　　 这个弯转得太大了，十八岁的女儿一下子接受不了，一直跟自己亲密无间的女人居然不是亲妈。女儿跑开了。她坐在那个女人的墓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么多年，她的心，第一次跳出了正常的节奏。那是一种踏实的感觉。问心无愧的感觉。
　　 1998年我第一次去了西藏，从西藏回来，我相信，这个故事，一定是真的，它就发生在西藏的蓝天白云下。后来，我把它写成了小说《蒲草的天空》。好多人看了，都被这个故事感动。
　　
　　 本文原载于2011年《军嫂》杂志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