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说，这两天太累了。工作乏累不算啥，那是应该的，端了饭碗就得负这个责任。可，下了班，夜里还得去七八里外的学校轮班，看着学生晚自习。今晚回来，天沁骨的冷，还下着雨，天黑路滑，不小心摔了一跤，一身的泥，一瘸一拐，估计明天上不成班了。我说，那你可以不去么。她说，这是老师在家长会安排的，所有学生家长都得轮流，除非自己花钱请人代替。我问，孩子多大了，她说上初中了。我“噢”了一声，就再没话说了。
　　 又看到报道说，某小学老师收取学生辛苦费，说是当班老师看管学生洗漱吃饭秩序的辛劳。我不竟又无语。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我高中时期的一位老师来了。几十年来从没刻意想起过她，许是这些老师的话题让我就突然想起她来了。
　　 那时，老师大约四十多一点的光景，微胖，但体质不是很好。她是我高中三年的班主任，叫陆美英。我对她的印象不是太好，原因是管我太紧，这也是我不大想起她的原因。但今天她却出现在我的记忆里。
　　 现在孩子要调个好座位，有懂得门道的家长说，暗地里还得要有所表示。我们那个时候大约四星期统一调换一次位子。我有一个喜欢的女同学，特好看，和她说话有陶醉的感觉，每次调到一起，是我最快乐的一个月。可也就两回，老师就看出了端倪，再也没有把我俩调到过一起，为此我很不高兴了许久。我眼里似乎老师老要盯着我，关注我，别人上课说说话，她也就拿着教鞭敲敲讲台，眼睛注视他一下，许多时候这样也就过去了。我呢，她总要来到身边，敲打我的桌子，这时，几十双眼睛，同一时刻，就会聚焦过来，弄得我很是难堪。因此，一上来我就对她不快。
　　 我有个收音机，寝室熄灯后，大家都喜欢在被窝里听评书。当然，也有早熟经事的，更愿意躲在操场的某个角落跟女同学叙叙家常，唠些能吸引身体距离，使人潮红心涌，不用去偷听就能猜得着的，千遍万遍无数遍尽管千篇一律但总也听不厌的情话。所以，我们宿舍门总要给他们留着，虚掩着的。陆老师十点过后总会下得楼来巡夜，听哪个窗口里这时还有声音传出，她就拿电筒冷不丁一照，你瞎聊，不睡觉，这亮一次算是警告，再次下来还是这样，她可就要进门不客气了。我的收音机就是此时给没收的。我那个漂亮女同学是要常借去听的，这一下子没有了，我也就没有了去操场某角落，加入那个说无数遍也不厌倦的那个团队里去的机会了，心也不能有因此而潮红了，身也不能有因此靠近了，为此我很不快乐于她。但也有感动过，心里一震的时候。我睡品不好，床又小，同学说有一次他见到过老师把我睡掉在地上的被子捡了起来并盖好，但我真的麻木的一点都不知道。那时只想着收音机，以及有了收音机会有怎样美好的事，所以眼里看不到老师的好来。
　　 不久学校要盖厕所，一船的砖，得到河边自己去搬，我们高中学生都得去。我们就用手搬，力气大的，可以把砖摞到下巴飞快地跑，陆老师也算费力地搬了三块砖，可没走多远，脸就憋得通红，整个身子都在晃。我和班长都见了，我没动，余怒还在呢，怎好意思帮手？班长赶紧放下手里的砖，接下老师手里的砖，并安排两个女同学照顾着她回校，第二天老师上课教鞭都举不动了。从此除了下雨，早晚都能见老师沿着操场走几圈。不过体育课她也会不时来检查我们的出勤了。
　　 高二的一个冬天，夜里宿舍的一个同学突然患羊角风，口吐白沫，大家吓坏了，连夜，有的送他去医院，有的通知老师。老师急急忙忙披衣下楼和我们一同去了医院，等到医生处理好病情稳定之后，都夜里十二点多了，留下了两个陪护的，其余的都回去睡觉了，明天还要上课呢。老师也走了，可半个多小时后，老师又回来了，和她的爱人一起，抱了床厚棉被，说，你们陪护夜里寒气太重，别冻着了。一边说一边合拢着嘴哈着气暖手，他的爱人在旁边上不停地跺着冰凉的脚来暖身，他们是一个骑车一个坐后面抱着被子来的。此时正是隆冬十二月，子夜十二时，正是冷气最甚的时候。有时候，暖要从冷里才能体会来的。被窝里，那个病同学熟睡着，发出微微的鼾声，这些他没有能见到，或许在梦里能梦到吧，因为他后来的成绩变得相当的好。就是陪护的那几天里，老师把我的收音机还给了我，说是在病房里听听，不然好动的你们会无聊寂寞死的。老师看来也不是不通人情呀，我对老师有了第一次的感激。走时她叮咛我们不要声音开大了影响别的病人。
　　 我还有一个同学，个子小，人聪明，但很是调皮，经常被任课老师告到班主任陆老师那里去，但一直仍就是这样子。老师对他和我一样，都是重点关注对象。他和我一样对陆老师很没好感，总认为老师刻意跟我俩过不去。他跟我想法一样，我不就是晚上听听收音机，他也不就是上课小声说说话而已么，又没犯啥罪，干嘛老盯着我们。一日正上着课，他又被陆老师叫了出去，我还以为他又犯啥事了呢，结果这次一叫出去就是一个礼拜才来。来时穿着白鞋，挽着黑纱；他父亲农忙在公路边晒场被车撞了。撂下他和他瘦弱的母亲走了。活泼好动的他一下子沉默寡言了。家里还有好几亩稻子匍匐在地里都没来得及收割呢。老师号召我们去帮着收割。星期天我们二十几个男生十多个女生，老师给我们分好了工，大家虽说是第一次合作，但忙忙碌碌中大家井然有序。男的割的割，挑的挑，女的晒场的晒场，烧水的烧水，送水的送水，一个上午就做得稳稳当当了。老师事先就嘱咐好了，大家完事之后就走人不能吃饭，到街上老师请大家一起吃。但后来班长和我们大家商量后，一致认为，这么多人不能让老师太破费，就各自散了。饭虽没有吃，但那次快乐的集体劳动之旅却一直记忆犹新。那些女同学被炉灶熏蒸的大汗淋漓的样子，我们大家忙碌穿梭欢歌笑语的情形，那个小个同学还有他的母亲感激的神情，一直在眼前浮现。那是我青春岁月里经历的一次最充满激情最纯真的一次生活体念。那是老师给的，那时还不是太懂，久了，经事多了，回味起来韵味无穷。
　　 但我少不经事，总觉得老师对我太过于严厉，所以一直对她没有好感，高中毕业拿毕业证的那天，我由于知道自己考的不好，去得较晚，别的同学都拿了证在叙别呢，我落寞地来了，老师把红红的证给我时，怔了怔，想要说什么，结果就简单的说了句:“你来了，又迟到了，——不应该的……”眼里似有无限惆怅和伤感，这一刻直到现在都记得，老师的严是因为她觉得，你在她眼里心里是应该更好的呀。我令老师失望了！
　　 多年以后只要想起分别时老师的那双曾给予了无限希望最终不免失望的有些伤感的眼神，和那句临别时说我的话:你又迟到了，——不该的。我就不仅伤心不已。——老师，我辜负了你。
　　 现在才知道，老师的每一言，每一行，当初的时候如同稚者看人泼墨，一小点或一大块，普普通通没啥感觉，过了也就忘了。但久了，当你经历了一些事，特别是有了比较之后，回过头来再看时，你才惊讶发现，老师是一个大家，每一处每一笔都不是随意的闲笔，每一处每一笔都是精心在为她整个的职业人生这幅大画在描在画在着色在添彩呢。只是我们不知道她要表达的诗情画意而已，但她心里知道在做什么。所以你看到的是，她一直这么坚定，一直这么坚持，甚至在我们孩子眼里看来是固顽不化。孩子们的成长，脆软的如同风里的幼苗，常常随风摇曳不能定型，老师你的心思，如泉水绵绵，慈软祥和的能浸润附着到孩子们的心里深处去，但你知道，你必须用你的坚硬的臂腕来为他们斧正，哪怕他们生生的疼。
　　 还有，我的记忆里你们夫妻俩还有个孩子，一直居住在三四十平米的学校宿舍里。去你宿舍，里墙一张床，外窗边一写字台，中间放一张吃饭小桌，挤得连把椅子都放不下，只能勉强放着小板凳，煤炉子只能放在过道里。说是书桌，其实下面还放着碗，书桌碗柜两用，我不知道你别处还有没有房子，总之这三年里，我的记忆里你是一直在那小房子里住着，暑假你还定期要我们去学校补课，但我的记忆里你好像也没有要我们再出钱，是我忘了，还是你忘了？这么多年了，我真的记不起来了，不知道了。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老师你对我们的爱是真诚的，无私的，因为你在课上亲口跟我们说过的，只是当初我们不上心而已，你说你从小就苦，上大学是国家出的钱，你无以报答国家，只有用心教好你的每一个学生，当初我只因你对我太苛刻，就以为你说的那个你们不包括我，所以没上心，今天想来，我是大大的错了。用你的话说，我是真不该的。
　　 三年里唯一一次做的让你称赞的事是，我在一个夜晚救了一个投河的老人，那老人一路哭着直奔桥上去投河的，我把他给救了，可我不能松手，一松手他还要往河里跳，后来知道他的儿子是我们的教导主任，这事弄得，你就让我不要声张，我要问你什么，你说这不是你们小孩子该懂的事，你说我的成绩退步太快了，以后少要晚上出校门，否则还是对我不客气。但语气里已满含了关爱。只是我懂得太晚了，最终还是没有让老师你满意。终于有了你给我的最后赠言：你又迟到了，你不该的……
　　 恍若一场梦，几十年就这么瞬间过去了。如今听朋友说下了班还要去学校帮老师看学生晚自习的感言，又看到了各种有关学校的报道，认真思索仔细想来，不仅感慨良多，遇上个好老师何尝不是个人之幸，家庭之幸，社会之幸呢？
　　 老师，你现在若还健在的话该有八十多了吧，房子也该换了吧，孩子也早就大学毕业了吧？学生如今突然想起你来，一想就想的彻骨，一想就想的心痛，想得直掉眼泪。学生也只有在这里，虔诚地，默默地，祝福你老人家，健康长寿，好人一生平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