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记踱着方步，宽大的身躯从门里挤了进来，我用眼光迎了上去，在这国有从型企业，书记的职位和职权虽然屈从于一把手，但也有着容忽视的地位，毕竟他的职责上是党政工团一起抓的，就算他不管经济要事，但一旦不高兴起来，谁也都会有吃不了兜着走的份，所以，不想和领导套近乎又不能远离领导的作法就是，要用真诚的眼光迎接领导。是一种最为合适的作法，这是我二十年来的工作的经验的总结。
　　 书记还真朝着多的方向而来，我更真诚的用眼光迎接他的到来。
　　 “小张，在作什么啊！最近忙不忙？”明显的领导基调，先打强调，后示关心，接下来肯定要切入正题了。从工作关系上来说，我做经营，不负责党政工团里的任何一项，他找我能有什么事？
　　 “书记好，我最近还好。”有点答非所问，我有点不好意思的挠着脑袋，其实说是工作了二十多年了，还象模象样的总结了不少经验，但很多时候还是像个新手一样，和领导谈起话来显得不大从容。更何况到了一个新的单位，陌生感总是会有的。
　　 “听说你以前在单位是作宣传报道性的文字工作的？”书记以看似探询却略显肯定的口吻说道，看这口气，他早打听清楚我以前的情况了。
　　 “以前，以前是做这方面的工作的。”提起以前的工作，我竟然一时的转不过弯来，仿佛那已经是埋藏在记忆深处的一丝疼痛。是疼痛谁都不愿意再次触及。
　　 “书记，其实我的专业是经济类的，写点东西只是业余爱好而已。”我倒出了实情。原本就是，我是经营专业的毕业生，只是爱好文字，毕业后阴差阳错的，专业被闲置，业余爱好倒成了挣钱养口的生计。
　　 “那就好，那就好！“也不知道书记说与谁听，是我好还是他好。
　　 “发挥一下你的业余爱好，给咱们单位也增添点宣传上的风采！”书记轻描淡写的样子还真让我估摸不准，这个增添的份量有多重，也许只是个玩笑话。但玩笑里也有真话，玩笑中的真话才让人困惑。越有水平的领导说出的话越让人捉摸性强，像书记这样的人，经历过多次职务变迁到今日，那水平也是不同寻常的。
　　 “那就写几篇吧！反正你也爱好这个，”书记丢下一句转身就走了。
　　 他倒好，一个转身就搞定了，我呢，一提起什么为单位添光彩之类的事，就会条件反射般的作恶心状，喉咙也像被截堵的河流，不通畅了，头脑开始发昏，以前的一幕幕在脑袋里形成连续的幻灯片开始播放，那是我写的添光彩的文章，幻灯片上是一切以人为本，人的生命重于一切，事实上我看到的是，那么多的职工在滴水成冰的营地里，不能生火，不能用电，裹着棉被冷的难以入眠，只为了领导承诺的安全责任的实现。换一页又是领导带头，亲赴生产第一线，和职工同吃同住，可每次与他们同行的我明明为他们安排的是豪华的宾馆，饭店，陪吃陪喝的小妹妹还都很漂亮。又是一页，显示的是在领导强有力的带领下，年终的利润，职工收入都翻了一大翻。写的那会，其实我还偷偷看了工资卡，一点都没增长，增长的只有职工的工作任务，但每年递增的工资总额却似乎诉说着增长情况的真实存在，拿工资总额除总人数的平均取数法，当然表面上是职工收入的增加，事实是钱都去了那里去，领导不会让普通职工操心这些事。一页又一页，我的眼前已经模糊不清了。这一页一页的幻灯内容都是我经过多次借鉴、加工、提炼而成的，并不是真正的领导所为。当然这样的结果令领导很兴奋也很乐意，一些小利小益送给我作为奖赏，我也就提炼的更起劲了。
　　 可渐渐的却不是那么回事了，每次在领导意气风发、精神抖擞的讲给那些只管考核不管实情的上级人员时，我怎么在那一页页的幻灯片里，看到了职工们的面孔，他们黑着脸，瞪着双眼，怒视着我，而且这样的画面越来越清晰。开始我只以为是错觉，可次数多了，我有点沉不住气了，摸摸良心，其实我也没什么错，现今社会，政绩靠高水平的吹捧，这是潜规则，你我他都一样，我只是有一份职业，挣一份收入而已。可是我的内心却不许我这样想，直到有一天半夜被从恶梦中惊醒开始就没有结束过，每每到了写幻灯的时候，就开始着同样的被乱棍狂打的恶梦，然后眼前的内容不再是领导笑容可掬的面孔，而是所有职工的脸部叠加而成的怪物了，张牙舞爪仿佛要将我撕碎。我开始恶心，堵气，心慌，以至于我再难以坚持下去这项工作了，我知道我有了幻灯反应了，有了后遗了。
　　 不知道全社会有多少人用这五彩的幻灯，在提炼的基础上高水平的为领导歌功颂德，小小的我却不能继续面对了。当我向领导提出辞呈的时候，他的面容不再笑容可掬，换作一个大大的问号！原因呢？说不清，能力有限吧，不能再为领导效力，很过意不去，客套话说了一大堆，就像那现实中的幻灯片一样，被提炼、加工后才说出来的。
　　 匆匆追到书记，告诉他，我不能做他安排的事情，实在是“不是我不愿意，是我没那个能力了”。“什么？你不愿意，不就是写点东西吗！不就是做个幻灯片吗？每篇给你三百元钱，你在网上写有这样好事吗？”书记动气了。“我还是不能写，还是写不出来”，这下是我先快速的给了书记一个转身。
　　 以后，似乎一切看似风平浪静，书记再也没有提过这样的要求，但他看我的眼光总有一股怪怪神情，就如经过幻灯处理过的图片，充满了怪异和交错感。我知道，新单位必会有一番新征途，就像眼前书记那怪怪的神情，还有我的幻灯后遗症，都是不容易消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