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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老刷这人


作者:沅水墨人 秀才,2977.86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564发表时间:2015-12-07 17:03:15

前天,老刷兄弟二人去常德医院接父亲回家。晚上到屋时,不由自主朝天幕上一望,啊,一颗半明半暗的流星向西划过天际。
   好像要进行印证一样,他爹不行了,闭着眼睛,闭着嘴巴一动不动,水米不粘牙,昏迷中一个字也没有讲。病来如山倒,由于中风引起的心肝脾肺肾全面溃退和脑梗塞,那么得法的医院也救不转来。钱花得不可谓不多,药物用得不可谓不全,耗时不可谓不久,还是抵不住西天召唤要做西天之旅。迟去的有九十多的,他父亲八十四岁,吃到了平均线。光讲年龄,可去可不去,不算输,不算赢。阎王要接,是另一回事。
   前几天,老弟好像有心灵感应,说,既然医院奈不何,我们也就不再做无谓消耗了。就在家里,能转来呢,很好;不转来呢,就只有听天由命了,我们就准备办后事。
   老刷赞成地说,是的,重病监护室也是徒然,还你一把管子插着,天天插几千块钱去,给他们出憨钱,救又救不过来,救得过来,没有讲的,钱出得有意义;救不过来,我们心要尽到,就可以了。
   拖了回来,兄弟媳妇对老刷说:“哥哥,爹爹明天去了,葬事就在你那里打,以后母亲死了,就俺那里办。两兄弟一人负责一个,不占欺头,基本搞平均。”
   老刷停了两秒,好像要寻找话里面的破绽。父亲两次中风,医院进进去去。平缓的时候,家里服药。两兄弟各自轮流招呼两个月,后来的两个月是老刷招呼的。兄弟没有完成平均主义,应该招呼的时候,父亲进了医院。进了医院也是老刷做得多,兄弟机灵,总要沾些香瘾(便宜),开牌道:“哥哥,我守上半夜,你守下半夜。”
   老刷大兄弟六岁,本该大的开牌来讲,听老刷吩咐,大的倒转来听小的吩咐。守上半夜,就不耽误什么瞌睡,一些人看电视也要看到十二点,那叫什么守?老刷从十二点到天亮六点,才是真的守,要熬夜眼。他好像畏老弟的场合,一一合合(老老实实)听梆梆响。老弟喊他接班的时候,老刷就哈欠连天从家里床上爬起来,屁颠屁颠跑到医院。首先看时间,超没超过,一看,还差几分钟。不好喊老弟从家里转来,就当猪,还当得心安理得。有的人是做不到这么老实的,如果是老刷这么做,老弟会屁眼里都是火,就要吵闹,就有很多狠话,让老刷没有招架之功,恨不得钻进地缝。几十年没有一次老刷对不住老弟,只有老弟对不住老刷,然而他能做得心安理得。实际上妹妹也可以参加,妹妹住县城,隔得远,来去不方便,这算什么理由呢?但是她说爱人生病,还要招呼他。还说什么嫁出门的女,泼出门的水,就是说她可以不管。后来转院到常德重病房,医院全部包了,不需要兄弟二人天天守了。
   以前出力的事情也是老刷做得多,老弟和老弟媳妇口头上可以,行动上不怎么样。老刷是这样想的,各凭各的良心,不强求,尽到做人子的责任。关着门打瞎子,一家人,兄弟之间,不好斤斤计较。老刷做不出来亲兄弟明算账那一套,吃点哑巴亏没有关系。兄弟和兄弟媳妇这时说一人负责一个,到时候是不是真的负责一个很难说,会玩出一些花脚乌龟(名堂)来。他老刷心术要正,不会猜度他们,也不给他们派工。现在老弟媳妇说一人负责一个,老刷停了两秒后回答说,好吧。
   情况不容乐观,老刷的堂客想到,棺木还是白坯子,马上要油漆。去十字路喊来搬运取寿材,还是原班人马。十年前,两副的杉木寿材,是他们分开一块块抬到楼上去的,大匠师傅在楼上组装。今天,他们五缺一,阴间去了一个。四个高矮肥瘦不一的搬运到了楼上,试了一下,一块盖,四人抬不动,好像没有吃饱饭少气无力。不,以前是五个人抬的,四人各抬一角,当中底下一人弓腰顶着助大头一边受力。搬运年纪大了,年轻的出外打工了。留下的年轻人没有两个搞力气活的,都读了一肚子书不是做体力的坯子,宁可无所事事吊儿郎当。不是以前体力劳动脑力劳动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的年代。好像做体力,书就白读了。
   寿材分量没有因为时间久远轻去多少,还是要五个人办。老弟媳妇和嫂子就近喊来一个六十岁过去搬运社的职工叫刘希的加入,这样才把一块盖子从四楼抬下来,其他的物件,有的可以一个人搬,有的四个人抬。当年的大匠师傅来了一个,在楼上拆卸,拆完在下面组装。忙活了一会,一副寿材组装拢来。喊来了老漆匠,里里外外刷了两次,外面乌黑放光,里面红得发紫。
   父亲于两天后的晚上咽气走了。在他们妯娌哭泣的时候,兄弟去喊穿衣装佥的去了。老刷机械地拿了一封炮仗出来,外面冷,好像还下着毛毛细雨,他没有感觉到。他好像例行公事,不能不点燃放响炮仗。以前别人放炮仗,不管是红喜事还是白喜事,脑壳里总要条件反射地冒出两句文不对题的诗: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他认为,火药是用于战争不是用于喜庆哀庆的,做炮仗用的不是地方。别人过年炸得天翻地覆一塌糊涂的时候,有几年春节他一封都不炸。不是别人舍得千元万元地炸,他几十百把元也舍不得,总觉得污染环境,总觉得有的家庭有病人,有的家庭有小孩、老人,炮声大作会搅得他们六神不安,有百害而无一利。对鞭炮很有微词,怎么拿那么好的炸药做那玩意儿,怎么仅仅这一项技术提高得那么快,成为炮击声音让人畏惧?晚上安安静静看电视的时候,在毫无前兆的情况下,忽然一声巨响,人要吓得一弹。开始的一下,以为是哪里的楼房垮了,哪里的油库爆炸了,不相信是炮仗威力所为。接着是不绝于耳的响声,硝烟阵阵直往窗户缝隙钻,自撞鼻孔才明白是人炸的。炮仗如今成了一道公害。恨不得建议国家限制炮仗生产。死人没有骚扰活人,是所谓孝子在进行骚扰,巨大声响强烈表白着,我是多么孝顺啊。也是所谓风俗习惯进行骚扰。一些在生不管父母,不舍花钱的吝啬鬼,可以一丧成名,一炸成名。由于丧事办得热闹、风光、体面,给人留下极好的印象口碑不错,就有好多效仿者。这的确值得一做,是赢得好名誉的最佳捷径。
   老刷看见这条街上天天放,并且相距不远的地方时常同时开火,弄不清是结婚、贺寿、得儿、开业、死人,看了拱门上的标示才知道。过后出点钱给清洁工人扫拢,烟雾弥漫呛着行人,用手推车拖进不远的垃圾围子打大堆。这些年炮仗销售良好,有大大小小的专店,有一家一家南货店加项。上瘾的人多,时常找些名目(家里有几个人就可以一年做几次生日)去放。炮仗一放,大收光洋(钱)。几天不放就过日子不出来,巨响,就是奏响的收获捷报,奏响的利益者的安神曲。榜样的力量无穷,都来这一套,知其危害欢迎接受危害,哪能免俗。
   现在他也不得不放,怕父亲九泉之下怪他。不迷信又有些迷信,这时宁信其有不信其无,走到门前公路边,撕开炮仗封,也不看清楚引信那头,打火机哆哆嗦嗦凑上去,一点,好像手里抓了一条蛇急于甩开,撇下炮仗,捂耳跑进屋。强烈的噼里啪啦声音在寂静的夜晚很突兀,传得很远……
   老刷进屋心中划算一下,丧事明天就要开始办,一连办三天。码在屋里四壁的三十多块匾,不转肯定是不行的,碍手碍脚,人来挤破玻璃事小,伤人事大。他开始搬东西,捡拾出来,腾出明天要用的场子。听见他们围住火盆在嘟嘟哝哝,好像商议什么两个媳妇的娘家各来一班腰鼓队,妹子来一班……三支鼓队就有五六十人,乐队、歌舞队、道士,人客,守大夜的那天,总数两百人以上……
   老刷见识过打腰鼓的,年轻的没有,中年的也少,都是一把年纪的老女人,本来是用腰鼓锻炼身体,讲究价值观念的年代,打上时代之烙印,变成营利性质的了。只怕你不请,一请都能来。
   他继续搬东西,没有参与讨论,也没有喊他共议。好像他这个长子是一个只配做粗工不能参政议政的蠢棒角色。一块匾重达八十斤,不好提,要躬身,一手下托,一手上卡,用力起身,搬到,又小心翼翼躬身放下。
   此情此景,他也拿不出建设性建议。讲话不中听,一母所生也非心心相印。后天所受教育不同,接触的人不同,近朱近墨,思考是不同的。小时候父亲常年在外,母亲也工作,他大了,工作了,下岗了,居然没有碰上什么这种情况,居然平时没有参加几次婚事丧事可资借鉴。事到临头哪能拿出干货、有开牌说话的水平,心里是一团乱麻或者一无所有。他佩服那些有头脑的人,事到临头胸有成竹有条不紊,说什么,做什么,先办什么,后办什么,什么可以提前,什么可以稍缓,有主见。平时不看人家死了是怎么搞的,不知道每道环节。现在到了自己经历承办的一天,才有些傻眼,只能当听先生了。
   他像是一个不过问具体事务的大领导,一应事务,方案由老弟他们拿,他只机械地点头。买好多香烟,买好多酒,好多毛巾、胶鞋、桶状花炮、炮仗、红包、香烛、孝杉……请什么人,哪里的花儿匠,哪里的乐队,哪里抬丧的抬夫,办好多(桌)酒,搞好大的规模……他一律赞成。实际上,他太高看其中的技术含量了,太小视自己能力了。是应该出面主持的。他是长子,应有长子风范,要拿出魄力,敢作决断。是吩咐他人,不是他们来吩咐他。可是,他生怕外行丢人现眼,说出不能服众,许多事情没有拍板。事后证明,都不是天生的诸葛亮,都有不完美的地方
   搬完东西,快到四点,其他人都睡了,死亡的父亲抬进了寿材,此刻只有他一个人守灵。大门开着,一百瓦的灯泡亮着,一盏油灯在棺材一头燃着,保证不灭。冷风没有刁难他,吹在外面,不进屋捣蛋。他默默坐着偶尔用火钳拨一拨乱脸盆里的炭火,脑袋空空。哀伤,追忆?不知道在想什么,连日缺少休息,疲倦,又不能睡过去,夜很漫长,老不天亮。
   天亮以后,首先到的是一张慢慢游,三个中年人从上面搬下东西,在大门外面坪子架起铁架,搭上棚布,安了彩灯,接通音响、调试,哀乐就不停地响起来……从毛泽东逝世用起,这个哀乐就慢慢发展深入到平民百姓家通用,到现在成了每个家庭死人后不可缺的。他一个没有什么眼雨的人,听到催人哀伤的曲子,也禁不住潮湿了眼眶。
   七点,随着又一张慢慢游到来……三个蓝色的充气拱门拔地而起,形成一个环环相扣的体式,是由专门从事出租业务的人竖立起来的。
   要是由他办,不喜欢形式主义,意思意思搞一个就行,三个拱门起造势作用,三十个拱门也是这作用,一个拱门也起造势作用。这就是他缺乏与时俱进思想落伍的地方,是需要别人给他补课的地方。谁还在办丧事上小手小脚,裹足不前。父母在世,管不管、吝不吝啬可以不计,清官难断家务事,别人的眼睛不会整天盯着你。到了父母升天,忽然盯着的眼睛百倍增长,亲戚,朋友,同事,左邻,右舍,来来往往的……不一而足都盯着,都看你大不大办,热不热闹,这就是检验其孝心的试金石。会来事的,这几天方显英雄本色。平时对父母非常非常差的,靠这几天一雪前耻,成了大大的孝子。不会来事的,平时的勤勤恳恳地付出,付之东流,一票否决,反背不孝骂名。老刷注重生前,对后事的态度远远没有老弟来的痛快……因而老弟之孝远远超过。
   不过老刷今天显然他对这三个拱门没有异议,不反对。还有的比这多,十多个,二十多个,三十多个。心里保留看法而已。
   又一张慢慢游到了,是弄饭的伙头,下的是锅锅灶灶钵钵碗碗和桌椅之类。
   接着苏三妹摇摇摆摆来了,她是听见哀乐的声音循声来的,她听到的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声音。她冲着他喊道,“呃,哥子,你爸爸死了?热天里还看见你爸你妈去电影院领药哇,前两个月天还看见散步哇……好人好人哪……怎么死的?啊,你说的脑梗塞?心脏病?这就没有救了!”她先而惊奇,继而感叹再而询问,接着安慰,“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后又表彰,“你呢,也尽到责任了,你是少有的孝子。能做到这样,你父亲在地下是要保佑你的。”
   接着话锋一转:“有什么事,需要我来帮忙……乐队请了没有,歌舞请了没有,腰鼓队请了没有,花儿匠请了没有……我来帮忙,都可以办,不是吹牛皮,我算得一条地头蛇。寡喊乐队,俺兄弟为主,人很精干,都是熟人,我统统都可以给你请。这里人,我帮的忙不少。有我,你就免去许多麻烦。”
   他知道苏三妹,下岗后做了几年生意,这几年是舒舒服服联系一些娱乐业务。现在找他这个长子挂业务,如果她得知他这个长子是床底下的破锅,作不得数的,还会不会找?
   老刷悲痛中麻麻木木,脑壳里根本没有考虑这些,一时愣在那里。一会,吞吞吐吐说,“我我我,还要问一下……”他还真不知道呢,只听见他们商量,没有告诉他已经请好没有。如果请了,他就答应不得,老弟媳妇还不要他一个人出费用?怎么辞退人家?不能答应。不答应,苏三妹不把他看白,一点主都不能做,一点主见都没有,讲出去何等丢人。
   这些做法又与他脑壳里的想法相左。他喜欢毛主席说的那样,村上的人死了,开个追悼会,寄托我们的哀思……可是,现在这哪儿是哪儿呀?还是那个时代啵?死人都是当作喜事办的,称为白喜事,搞得热闹得很。有的家庭请得很全,门门都有,歌舞团请几班,好像打擂台赛。日夜唱唱跳跳。还有什么小品,俗气得不得了,少儿不宜也登上葬事的大雅之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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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把人物角色编织在一件丧事之中,通过角色本身接人待物时的主观思维、举动对其进行直观呈现,并利用兄弟的所作所为两相对比,以及整个生存环境之群体状况加以间接反衬,人物便活灵活现、栩栩如生了。利索地道的口语方言,独具特色的风俗传统乃至民生民情等在文中皆是亮点。而孝道、人情世故,于老刷而言,自有其一套看法与准则,值得一品的小说,推荐赏阅。【编辑:凌泽风】【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5120713】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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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凌泽风        2015-12-07 17:09:16
  欣赏老师佳作,拜读学习了。感谢支持短篇小说,期待您更多优秀作品。
闲杂人等
2 楼        文友:沅水墨人        2015-12-07 18:21:08
  感谢凌泽风编辑老师精彩准确编按。
3 楼        文友:系统短篇小说组        2015-12-08 07:57:27
  相识江山,是缘分,是文字,是源于内心对梦想的追求。
   您的文字,是我们在此收获的最真实的幸福。
   感谢赐稿系统短篇小说栏目,恭喜作品加精!
   我们将收藏您的美文,收藏一份喜悦,收藏这份美丽的遇见!
   期待您的新作,祝文安笔祺!人生祥和!
系统短篇小说组
4 楼        文友:沅水墨人        2015-12-08 14:17:35
  感谢系统短篇小说组抬爱,把你们的激情记住,也记住的文字友情。这里还需请求原谅,实在惭愧,难于成篇,数量有限,期待之事还需期待,已经答应几个社团,可能要发些给他们。暂时只好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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