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风兼雨，帘帏飒飒秋声。
　　 ——题记
　　
　　 天阴沉沉的，秋以它的肃杀笼罩着这座小城。
　　 陕西，渭南。深秋，早晨。上班途中。
　　
　　 （一）摇落满地黄叶
　　 在雨中安睡了一夜的小城，被万千声音吵醒。各种轮胎，大的，小的；宽的，窄的；薄的，厚的；有花纹的，没花纹的；重的，轻的；快的，慢的；蛮横的，礼让的；……承载着车厢内众多的欲望，滚碾在小城的胸口，遍布于小城的周身。
　　 我步行在小城的心脏，因而小心翼翼，脚步轻轻，生怕踩痛了它。
　　 道旁树下，落叶遍地。我不由得想起了刘彻《秋风辞》中的两句：“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扫帚正在一下一下地聚拢它们。我知道，在这座小城，拟或是任何一座被认为文明象征的城市，是不允许落叶与地面长期接触的。它们拥抱的时间，最长也不过一夜的短暂。正如繁忙的工作，不允许儿女与父母，大人与小孩，男人与女人经常团聚。人，不仅剥夺了自己的权利，也剥夺了大自然的自由，连一棵树也不肯放过。它们扎根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下，呼吸着汽车肆意吐出的尾气，忍耐着喇叭刺耳的声音，想吐一口气，想舒展一下筋骨，想伸一下懒腰，却被无情的斧头和锋利的剪刀剁剪了欲望。只有乖乖地站着，像被囚禁在笼中的狮子，除了顺从，别无选择。只有秋风，送给它们问候；只有秋风，肯抚摸它们；只有秋风，携着它们的叶儿，去找它们的母亲大地。你猜中落叶的心思了吗？“常恐秋风早，飘零君不知”吗？你以为秋风扫落叶，是秋风无情吗？你哪里知道，是落叶自愿追随秋风而去。
　　 （二）摇出人间美景
　　 空气是潮湿的，似有无数小水滴密密地织着。风儿掀起我的围巾，在我胸前飞舞。脑中闪出了杭州，闪出了朋友选购围巾时的专注。音响吃力地推动着这些水珠，把浑浊的伴奏送入舞者的耳鼓。一条条火红的绸带，舞回了一群大妈的青春，舞碎了广场的寂寞。
　　 我轻轻地走着，看风儿陪伴一对中年夫妇，穿着蓝色的情侣运动装，并排快步行走，步调一致。
　　 我轻轻地走着，看风儿迎接一位骑自行车的老大爷，悠悠然在路边停下，熟练地从车后座卸下两只鸟笼。
　　 我轻轻地走着，看风儿尾随一只穿着花衣的宠物狗，消失在路对面拐角处。
　　 我轻轻地走着，看风儿从狗那儿回来，去问候年轻的女交警。她正导引一位盲人过马路。那盲人过去之后，用拐杖点着地，直了直身子，扯着嗓子，吼出了一句秦腔。女交警先是受了惊吓，之后会心地笑了。风儿赶忙去吻她的酒窝。
　　 我轻轻地走着，看学校对面的早餐店门口，被孩子们挤得水泄不通。风儿逞能地凑过去维持秩序，一会儿又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我悄悄地走着，没有撑着油纸伞的忧愁相伴，没有那一低头的温柔让我送出一声沙扬娜拉，没有康桥上飘逸的云彩向我招手……只有风儿的不离不弃。
　　 （三）摇回孤影温情
　　 忽然，一个编织袋挡住了我的去路。好大的一只袋子，直径足有一米多，已经快装满了，它直直地立在人行道上，毫无顾忌。旁边是半人高的垃圾箱，一只手正在它的肚里掏着，拿出来时，是一只易拉罐，它也被归入袋子中，与那些瓶儿罐儿相伴。看我走过来，那只手抓着袋子，往路边拖了拖。我看到另一条空空的袖管，在晃动。是一件褪了色的破旧的棉袄。他站直了身体，我愕然了，一条肥大的裤管垂着，另一条，却悬空打了一个很大的结，在被当作拐杖的树枝边张着嘴，直刺着我的眼。那件破旧的棉袄，那条肥大的裤子，更显出它们的主人的瘦小。我看见了那蓬稻草样的堆在头上的头发，我看见了那张消瘦皱缩如枯叶般的脸，我看见了那双深陷的大而无神的眼睛。我们目光相遇了。那目光中没有希望，没有忧伤，没有怨愤，没有冷漠，当然，也没有快乐，只有平静与疲惫。我想，他可能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不会悄悄地躲在岁月的角落里，细数自己的伤痛，不会再叹息“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近邻”。我们互相看着对方，就这样静静地站着，他并没有躲避我的目光。良久，他嘴唇翕动着，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他的眼中忽然闪出一丝安慰。我释然了，知道自己没有伤害他的尊严。
　　 这时，风儿卷着一片树叶，悠悠地旋转了几圈之后，落在了张着口的袋子中。那个庞大的编制袋子，装满了它瘦小的主人的希望，骄傲地站在路旁，似乎在向过往的行人宣告：这个小城，也有我的立足之地。
　　 我走了，没去打扰风儿送给他的礼物。这个世界，或许永远也没有人知道他的故事，这个世界，或许永远也没有人想要知道他的故事，这个世界，只有风儿留心他的存在，只有风儿在安慰着他。
　　 多少天涯未归客，尽借篱落看秋风。
　　 我忽然想起了《拉兹之歌》，想起了在爱中行走的德兰修女……一阵风吹过，吹出一个人，他经常对我说这样一句话：“我一直在哭，一直在哭，哭自己没有鞋子穿，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一个人没有脚……”已记不清是谁说的这句话了，只想对眼前的人说声“谢谢”。因为，他在提醒我们：你的金钱，你的地位，你的豪宅，你的娇妻，你的一切，你以为都是你的能力争取到的吗？傲慢的人啊！无知的人啊！上苍若不给你这一切，你的努力，又能如何？！
　　
　　 （四）摇醒小城灵魂
　　 谁说秋风无情？它像一位尽职的邮差，把树儿写给母亲的信，一封封送给大地。
　　 谁说秋风不美？它舞起一条条火红的绸带，传来鸟儿婉转的歌声。
　　 谁说秋风严肃？它追随情侣运动装快走，它携着宠物狗疯跑，它挑逗女交警的酒靥。
　　 秋风的美是理智的。它不像春风那么调皮，那么妩媚；它不像夏风那么燥热，那么慵懒；它不像冬风那么任性，那么凛冽。它只带着丝丝的凉意与寂寞，轻轻悄悄地，渗透人的心底。它把最美的礼物送给了流浪者，它唤起了游子对家乡的思念，它激发了诗人创作的灵感。
　　 上班途中。深秋，早晨。陕西，渭南。
　　 天阴沉沉的，秋以它的肃杀笼罩着这座小城。秋风却以它的活力，以它的爱心，摇醒了小城的灵魂。
　　 那摇醒小城的秋风啊！
　　 ——写于2015年11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