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入秋了，阿东妈妈对阿东说，她要出去打工挣些钱，她叫阿东好好带妹妹阿霞，不要叫妹妹受到委屈，阿东懂事的点了点头。妈妈便丢给阿东些钱，阿东数数算算，知道这些钱够用月余。
　　 过去妈妈也经常出去十天八日的，或半月、或一月，阿东兄妹习惯了这样的生活。阿东妈妈临走又说，你兄妹换洗衣服都在那个红箱子里。箱子底下有两个轱辘，能拉着走。
　　 妈妈走后，天降暴雨，整个天与地，黑沉沉的。阿东已对雨天黑地适应了，不能以怒其不争哀其不幸来对待他，他过的就是这种没有阳光的日子，你叫他能怎么办呢？
　　 不知是不是受那雨天黑地的影响，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一个多月了，妈妈没有回来。他们兄妹没饭吃了，兄妹都急。
　　 阿东脑子里记着妈妈说的两个人，他想找他们，先问问知道不知道妈妈去向下落。再看能不能问他们讨点钱，以买些吃的。肚子饿得难受，尤其妹妹一饿就哭，那声音，似猫腔。他一听，就感到比刀子割的还要难受。
　　 他先找那个出租车司机。他知道他的车天天从黑山路路口过，他就到黑山路口等。等了三次，那司机的车来了。这是个黑色车，妈妈对他说过，这个车的牌照号码的尾数是37。他堵住尾号是37的车。车停下了，他从车窗里往里看，司机是个胖子，眼珠子小。阿东看他，感到丑，他长的一点也没妹妹俊。可妈妈曾说过，这个胖子是妹妹的爸爸。他虽然有些不信，但嘴里还是问胖子，阿霞是你女儿是吗？胖子看阿东，先还不知阿东为什么要拦他的车，但一听阿东的问话，他似乎明白了什么，面有笑色地对阿东说，阿霞与我长得像不像啊！阿东没有回答像不像，只说妈妈不在家，他们现在没有饭吃。妹妹饿的嘴里淌清水，直喊饿，你能不能行行好，给点钱。
　　 胖子睁大他的小眼睛，半天没说话。尔后嘴里咕咕叽叽地说，哦，原来是为这啊！但他还是慢腾腾地掏出一张大票子递给阿东，然后就将车忽地一下子开走了。胖子没对阿东说你钱用完了再找他的话。阿东不傻，他见胖子的表情态度，知道他以后不会与他见面，更不会再给他钱了。
　　 这张大票子，阿东用的非常精贵，省着用又省着用。天天买面包、买烧饼，不敢买贵的东西吃。妹妹也懂事，她嘴里尽管淌清水，却也没有向哥哥提出买肉吃的要求。
　　 阿东见妹妹眼神无光，形体瘦弱，发肤焦黄，心里疼妹妹。那天，他狠狠心，买块卤肉递给妹妹。妹妹先一愣，再喜上眉梢，接过来，自己没吃，先把那块卤肉入到哥哥嘴边，懂事地对哥哥说，你也吃一口吧！话音软软的，如猫呻吟。
　　 他嘴里涎水“刷”地淌下来，他真想咬一口。可想到咬了一口，妹妹就会少吃一口。他没听妹妹话。硬将口水咽回肚子里，抬起手摸着妹妹的头，极心疼地说，你吃吧！我吃过了。
　　 他的话有气无力，妹妹还真以为哥哥说的是真话，她小，还看不懂哥哥脸上的表情，更不理解哥哥的心情。
　　 说着说着，季节有些凉了，又过了许多日子，妈妈还是杳不知其所之，没有回来也没有任何消息。胖子给的钱，到底还是用完了没有了。但他与妹妹还得天天吃东西，他心里有时就幻想，哪个科学家能发明，人不吃东西，像蝉那样餐风饮露该多好。然而那可能是将来，现在他没人可依靠只有自己挖空脑子翻遍心思，找到可吃的东西给妹妹吃，同时自己也要吃。
　　 还有一人可以找，那就是妈妈告诉他的舞厅的那个瘦子。那个瘦子，他见过不少次面，有一次，妈妈带着他，对他说，他是你爸爸，你快叫他爸爸。妈妈说这话，是笑着说的，瘦子也在跟前。他当时就有些不确定的模糊意识，是不是妈妈跟瘦子开玩笑呢？而瘦子竟说，我有你这个儿子吗？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这会儿，阿东心里真盼望瘦子就是他的真爸爸亲爸爸疼他爱他的像大山一般可靠的老爸爸。如果瘦子认下他，他与妹妹的吃饭问题，他就不会整日担心终日焦愁了。
　　 他到微亮却黑的舞厅里找瘦子，那瘦子正与一个美女搂着翩翩而舞。他上前拽拽瘦子的衣服，瘦子开始显得非常不耐烦，但定睛看是阿东，这才态度变软。瘦子松开了美女，问他，你是阿东，有事吗？他哭着声音向瘦子哭诉，哀问他，他到底是不是他的亲儿子。
　　 瘦子诧异，问阿东，你想认个爸爸。阿东说，他想找到亲爸爸真爸爸。瘦子叹气说，我老实说，我与你妈妈每次都是带套子的，不会有儿子的事。
　　 阿东当然不知道带套子是怎么回事，但他听出了瘦子否认了他是他的儿子，他就显得很沮丧。万般无奈，他还是问瘦子，能不能给他些钱，他与妹妹已经几天没吃东西了。
　　 瘦子是个饱汉不知饿汉饥骑驴不知地走的人，他不经意地问阿东，这么惨吗？又说，我中午，有个饭局，你就同我去大吃一顿吧！阿东说，我不能去吃，妹妹还在家里等着我拿吃的给她呢！瘦子说是吗？他才掏出几张小票子递给阿东。
　　 几张小票子，暂解决燃眉之急，可不解决什么问题。真是漏房偏遇连阴雨，老天下起雨，天也刮起与以往不同的风，这风不是凉，而是叫人冷。阿东就感到这风，怎么能进骨头呢？
　　 阿东对妈妈回来已经绝望了，他不知道妈妈出了什么事，为什么她要丢下他与妹妹不管。妈妈一天不回来，他与妹妹就得自力更生自己想办法弄东西吃。
　　 这个十岁孩子脑子里想了许多事，头一个事，是想找个事做。他想那怕老板只给买两块面包的钱，他也愿意做任何苦活累活重活脏活。他找了许多地方，问了许多老板，却没有地方要他做工。有的说，国家规定，不招童工；有的说，你这么小，能做什么。
　　 他到一家超市找事做。老板不要他，还大声说，去、去，这么小！你能做什么。他心里又凉，他已不知周围给他这样的冰凉有多少了。突然有个姐姐发善心，她站在收银台前，她对他使个眼色，小声嘀咕一句话，叫他到后门等会儿。那姐姐的那句话让他心里顿时暖和起来，心中的凉意就稍稍为这暖和让了让空、挪了挪地方。
　　 不一会儿，那个姐姐出来，给他带来两个面包。以后，他像与那个姐姐有约似的，每天到超市后门等，那个姐姐就天天给他带来两个面包。他的心就这样被这个姐姐终日暖着，他觉得这个姐姐就是他的救世主他的圣母玛丽亚。
　　 天天吃面包，只能填填肚子，他知道妹妹吃不饱，他每次都省下半个给妹妹吃，他实际上每天只能吃半个面包。那么一点食物，把人眼都饿绿了。他看到阳沟里有人丢有狮狮头，还是油炸的，上面虽脏，但他顾不了那么多，一下子就扑了上去，捡起来就往嘴里填，三下五去二地也不知是不是嚼碎了，那食物就像人参果一般滚进了他的肚子里。
　　 有了这个经验，他的眼睛就瞄上垃圾堆、阴沟、阳沟，凡是有人丢的能吃的东西，他都捡起来吃。肚子也就慢慢地能填饱了。这样，他能为妹妹提供多一点的能吃食物了。他心里也就有些聊以自慰了。
　　 他天天这样做，引起一个女孩子的注意。上个世纪初有个伟人说，无论在什么地方，都能凭《国际歌》的歌声找到同志。这个女孩可能就是凭阿东的饥饿贫穷的印记找上他的吧！她天天跟着他，暗暗地，她对阿东有同情心有好感。她问他，你很饿吗？他点点头。姑娘极知己地对阿东说，她叫阿云，是孤儿，没有家。不过她天天到车站讨钱，要了不少。她提出带他去那里讨钱，比捡粪堆上别人丢掉的东西吃好。阿东一听，立即觉得这个法子好这个主意真他就接受了阿云建议。于是他与她一起，到车站讨钱。
　　 车站人来人往，大款富翁真的不少。他要来要去，都不愿意给。有人见他去了挪挪脸；有人干脆横着眉毛大声斥责。不知他是不是倒霉，还是讨钱没经验，久久讨不到一分钱。一个有钱模样的人问他会不会学狗叫，他就叫了一声，引起那个人的开怀大笑，然后撂给他五毛钱走了。
　　 天黑了，他心里就埋怨天，迟点黑不行吗？让他多学几声狗叫，以多讨一点钱不行吗？为什么要黑得这么早呢？阿云问他讨了多少钱？他说只讨到五毛。阿云说，我讨的多，有钱人叫我唱歌，我就说，我唱一支歌，给我二块钱。我的歌标着价码，听我歌，就得给钱。阿东哭丧着脸说，我学一声狗叫，那人才给五毛。阿云说，以后你再讨就有经验了，就会多讨一些。现在我们走吧！买些吃的去看你妹妹吧！阿东心里有数了，他想什么狗叫，驴叫马叫牛叫猪叫，富人只要给钱，让怎么叫就怎么叫喽！
　　 他与这个热心的女孩买了些面包、咸菜、辣酱；阿云问他还想买什么，他就坚持买只鸡大腿，他想拿给妹妹吃。阿云照做了，这只鸡大腿，焦黄，上面汪着一层油，香喷喷的。他闻着这香，口水流了下来，但他没有丝毫想吃的念头。他对女孩说，阿霞看到这只鸡大腿，一定会高兴，她好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了。阿云说，只要你高兴阿霞高兴，我也高兴。
　　 两个小伙伴高高兴兴地走到家，到家见到阿霞，却让两个小伙伴惊慌失色。阿霞一天没见到哥哥，又一天没吃东西，她生病了，脸烧得通红，灼人的烫。她哪还能吃东西啊！她说不出话，眼睛愣愣地傻傻地看阿东，就像死鱼的眼睛光有白眼珠没有黑眼睛了。阿东被妹妹的样子吓坏了，不知所措，嘴里不停地说，这怎么好、这怎么好！他想不出好办法让妹妹退烧让妹妹吃下阿云买的鸡大腿。还是阿云沉着，她赶快端了盆水，为阿霞洗了脸，她发现，阿霞只能出气，不能进气了。
　　 阿东与阿云还是不停地为阿霞洗脸洗身子以降温，期望她能退烧、期望她能平安地好过来，还期望她能吃下阿云为她买的这只鸡大腿。可到深夜，他们没有救活妹妹，阿霞没气了。
　　 阿东不能面对这个残酷的事实，他欲大哭，可又怕吵了邻居睡觉，只有把呜咽压在嗓子里，压抑的悲声如蛇吐信般咝咝叫的很怕人，他光知哭，可不知如何处理死去了的妹妹。还是这个外来妹阿云心能，她看到了他家的那只红轱辘箱子。她就附在阿东耳朵上说了主意。阿东左思右想，感到也只有这么一条路、这么一个办法了。
　　 他们连夜将死去的阿霞装进那个有轱辘的红色箱子里，在阿东拉着箱子走时，阿云又掂起屋外放着的一把小洋锹，不知这把小洋锹是不是他家的，阿云不问这些。她知道，没有铁锹，不能成事。
　　 他们就着微弱的路灯一路走去，碰些行人，都是急匆匆的，好似急鸟回林、游子归家，没人有闲心问他俩干什么。他俩当然也没有向人求救，就这样默默地将箱子拉到郊外的河边柳林里。河边的老柳树，都有年头了都很粗，只是树干七弯八扭的，不知是岁月所致，还是洪水的磨砺，或许斯二者盖皆有之吧！
　　 东方已现曙色，两个小伙伴不能犹豫，他们要赶在天亮前办好事，于是抓紧挖坑，好在河边柳树林中泥土松软，不大会儿挖的坑能放下箱子了，他们就轻轻地将妹妹放进那坑里。阿东不相信妹妹就躺在了这里，他站在那里，默默地，忽地想起什么，又拿起那把锹，在妹妹躺着靠近的一棵树身上铲下一块皮，刻下了妹妹的脸。尽管不像妹妹，但他心里也满足了。
　　 处理好妹妹，两个小伙伴累得说不出话。他俩躺在水边柳树下，仰望天空，天空还黑，四周很静，远处能听到工厂传来的机器声，这声音仿佛很遥远，他俩对这声音也没有丝毫感觉。他俩注视着天空，看不到星星也看不到月亮。突然天边划过一道闪电，很微弱、很短促，转瞬即逝，那亮光也根本照不到阿东阿云坐在的这地方。
　　 阿云坐起身，她瞧着黑色的天空，嘴里喃喃地而又非常失望地说，这老天，怎么不出来一颗星星呢？接着阿东也叹着气说，要是有月亮出来那就最好了！
　　 然而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只有天边滚过沉闷的雷的哼哼声。阿云突然有些惊慌，她说，我们快走吧！说不定一会儿，就要下大雨。阿东一听觉得有道理就立即起身。
　　 天上乌云，毫不顾忌这两个小伙伴有么想法，更不必满足这两个小伙伴有什么愿望，只知滚滚而来，弥漫天地；只知布满天空，让这两个小伙伴见不到他们应该见到的温暖人心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