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读到《蒹葭》，应该是上初中的时候吧。那时候，对中国古典文学，我接触的并不是很多，且尚无古文功底，因而，对《蒹葭》也只能囫囵吞枣读个大概。只记得，当时完全是因为这首诗歌朦胧的意境与回环往复的韵律而为之着迷，至于其中所蕴含的美，却是未尝读懂。或许，于情窦初开的少男而言，这种欲说还休的朦胧感恰恰最能触动我的思绪吧？
　　 直至我上到大学，所学专业也正好是汉语言文学，因而，终有幸能在导师的引领下，细细体味这首《诗经》中的绝唱。
　　 对于《蒹葭》的主题，历来学者说法不一。有人认为，此诗为政治讽刺诗，概“刺襄公也，未能用周礼将无以固其国焉。”又有人解读这首诗为“招贤诗”，其中的“佳人”即“贤人”，诗歌的主题无非是表达“贤人隐居水滨而人慕而思见之”。但不论怎样，于我看来，我更愿意将它看做是一首爱情诗。况且，自古而今，持这种论断的学者并不在少数。我想，倘若按先贤解读的那样，将这么一首美轮美奂的诗歌理解成“政治讽喻诗”抑或“招贤诗”，总觉得有一种暴殄天物之嫌。爱情，乃是文学永恒之主题。尤其是那种“爱而不及，求而不得”的爱情悲剧，似乎更能使人心旌神摇，更能使人惊心动魄。倘若翻开浩若烟海的中国古代典籍，无论是经典的《孔雀东南飞》或《红楼梦》，还是传说故事中的《梁祝》与《白蛇传》，无不是因为悲怆的爱情悲剧而使人们心有戚戚感喟不已。
　　 世上本无完美，也许这种不完美的爱情结局就如维纳斯的断臂一样，更能激发人们对美的无限憧憬与渴望，而《蒹葭》恰恰如此。诗中主人公“望之而不可即，见之而不可求，求之而不可得”的遗憾，常常让我为之心酸，为之心灵感到震撼。
　　 其实，真正深入到诗歌内部，从美学角度来赏析这首《诗经》中的绝唱，还是我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以后。
　　 那时，我正在一所中等师范学校担任语文教师，而这首诗歌也恰好选入了中师语文课本，因而，我终有机缘以一个教师的身份与学生共同学习这首《蒹葭》。
　　 打开泛着油墨清香的语文课本，于袅袅升腾的茶香中轻声朗读这首《蒹葭》，眼前似乎渐渐幻化出了这样的一幅场景：
　　 深秋季节，一个清冷的早晨，当嘹亮的公鸡啼鸣声响起的时候，东方的天际慢慢泛出了一抹藏青色。继而，天空呈现出浅亮的鱼肚白。此时，朝雾迷蒙，笼罩着远山，笼罩着原野，笼罩着整个大地。一位面容清秀、脸上还似乎带着一丝忧郁的男孩子，正迤逦行进在潺潺湲湲流淌的溪水边。溪水两岸，芦苇郁郁葱葱，一望无际。在微微拂动的晨风中，一丛从的芦苇不停摇曳着，仿佛是那随风飘摇的婀娜的柳。芦苇的叶子上，昨夜的白露凝成了薄薄的一层白霜，显得是那样凄清，那样悲凉。
　　 清风抚弄着少年的发，也拨弄着少年那颗迷茫的心。抬起朦胧的双眼，凝眸向溪水那边望去。就在这一瞬间，少年的心怦然一动——原来那个日思夜想的佳人啊，此时此刻正远远地伫立在河岸的另一边。
　　 这是怎样的一位佳人啊？一头如瀑的青丝斜垂于肩头，一袭曳地的白色长裙正飘逸在清凉的晨风中。隔着重重迷雾，少年看不清她的脸，只看到她的身影曼妙而修长。或许，她拥有姣好的面庞，有着灵动的双眸与粉雕玉砌的鼻梁；或许，她的两道秀眉如弯月，朱唇微闭似樱桃。然而，一汪秋水却将两个人生生地隔开，蒸腾的迷雾也无情地阻断了他们相思的眼眸。
　　 少年想大声呼喊，可是嗓子眼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竟然喑哑着发不出任何声音来。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境地啊，遥望着心爱的姑娘，少年的内心充满了无限的惆怅。
　　 少年溯游而上，急切地想要靠近美丽的姑娘，可是溪流两岸，一条曲曲折折的小路泥泞而漫长；少年顺流而下，渴望能找到一道彩虹桥，好渡他追寻心爱的姑娘，可是转眼间，心中的那个她，却已经轻移莲步，去向了烟波浩渺的水中央。
　　 东方的天幕已经染得一片橙黄，浓雾渐渐散去，芦苇叶子上的白霜也化成了一颗颗晶莹的露珠。芦苇沙沙，像是在风中慢慢地徜徉，而那心爱的姑娘，袅娜的脚步又带她去到了水草丰美的地方。少年拼命地奔跑着，然而，地势越来越高，行路也越来越艰难，未等他渡过河流，飘逸如鸿的姑娘，早已飘逝到了水中的那一方亭台上。
　　 一轮朝阳蓬蓬勃勃升起来了，芦苇叶子上，一滴滴映射着七彩阳光的露水也快要晒干了。日思夜盼的姑娘啊，似乎正浅笑嫣然地向少年轻轻招手。少年苦苦追寻着，不停飞奔着，露水打湿了他的衣衫，淤泥浸透了他的双履。然而，曲折迂回的小路啊，哪里才是尽头？水中央的那一方陆地，仿佛就是那遥不可及的天堂，纵使少年拼劲所有的力量，也终无法到达那个地方。
　　 诗歌一唱三叹，回环曲折，将少年万般追寻的苦辛及终不可得的惆怅与失落刻画得淋漓尽致。也许，正是这样遥不可及的距离产生了美；也许，正是诗歌中朦朦胧胧的意境更让人萌生了无尽的遐想，让人“哀而不伤”，心中唯有深沉的遗憾。鲁迅曾说，所谓悲剧，就是将美好的事物毁灭给人看。而《蒹葭》所呈现出的“求而不得”的悲剧性结局，又何尝不使人萌发刻骨铭心的痛呢？
　　 寂静的夜，远处的灯火明明灭灭，就像渴睡人的眼。电脑音箱里，此刻，正缓缓流淌出一首熟悉的旋律——《在水一方》。这首歌曲，由琼瑶作词，由林家庆谱曲，曾是1975年琼瑶同名小说改编的电影《在水一方》的主题曲。后来，这首歌曲经邓丽君甜美的翻唱而红透了大江南北。至今，它仍作为邓丽君的代表作而深受人们喜爱。古诗有云：“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在追寻大美人生的征程中，路，是那样险阻而漫长，足以使岁月成殇，足以让青丝变成华发。我突然悟到：哦，你我之间原是隔着一汪秋水，或许我此生都不能到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