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关系圈反馈的消息，柴郎不吃礼。
　　 蒋大贵很放心。妻子齐敏不以为然：“水清无鱼，人清无友。自古官清不是人！柴书记能给人办成那样多事，不吃礼总得吃点别的。”就放大了关系圈，另托一拨外圈的再去打听。这回探到了实情，柴郎并不是不收东西，这要看送什么东西。
　　 譬如，有一天柴郎家里来了一个求他办事的，送了些烟酒。他几乎要恼了，非让人把礼物捎回去不可。来人正在尴尬，这时候电视上正在滚动放一个养生锅的广告。柴郎也是第一次知道有养生锅，就随口说这是个好东西。跟来穿针引线的搭桥者是个聪慧人，拉着那人提了东西出门。然后在外边向那人面授机宜。那人就根据屏幕下方的号码拨过去，人家就给柴郎送货上门了一个新型的养生锅。据说柴郎欣然收下这点小礼，当天就用养生锅煮了一只小柴鸡。当然那送养生锅的人的事也就不成事了。
　　 还有，另一个人也是求到柴郎那里，送的是牛奶什么的，柴郎说什么不收，最后都沉下了脸子。那人悻悻出门，心犹不甘，出门后就把一大堆纸箱盒子堆放在柴郎的大门口。惹得柴郎勃然大怒，让司机把东西原封不动地送回去，并慷慨陈词地说道一番，当然那个事就眼看黄了。官场办事有官托，话说一个很下底的人就说柴郎喜欢豆庄的黄豆油，这个人就到豆庄油坊买了一千元的豆油票。这人把豆油票装在一个信封里，让官托呈了上去，柴郎也是笑纳了，这人的事也成了。
　　 所以需要行礼，送点牢靠。蒋大贵见妻子说得有道理，就同意了妻子送点小礼的意见。
　　 妻子的表姑的小姑的大伯家的儿子的小舅子的哥哥是柴郎的秘书。据秘书透露，农历七月初七是柴郎九十九岁老母的生日。老母即将百年，仍旧耳不聋眼不花，比得了《杨家将》里的佘老太君。柴家年年大办老寿星寿宴。届时，柴郎定会回母亲那里。柴郎是个远近闻名的孝子。
　　 机会得有人给。蒋大贵就和妻子商议送点什么小礼。寻常百姓交接官员，本身就是个干沙抹墙附不住，送点什么东西也是颇费脑子。妻子就把奶奶给的陪嫁——六块银元拿出来，说作为老寿星的寿礼。蒋大贵说不妥，不如去化成手镯之类。小孩戴银手镯辟邪，老小孩戴手镯也应该有此功效。妻子说此计甚好。就把银元去打了一副很上眼的特制手镯。
　　 妻子的同学叫柴郎的母亲姑奶奶。妻子就拜托同学领着他们去。同学说空手不好看，蒋大贵就去商店买了一箱无糖南方黑芝麻糊给妻子的同学充当给姑奶奶过生日的礼物。为了不显山露水，手镯由妻子包在一个红手帕里，揣在提兜里。路上看见有卖虞美人西瓜的，瓜蒂有些干枯。为了不至于两手空空状进门去，妻子决定买几个西瓜。瓜果桃李自古就不成礼。就买了四个匀称的。瓜农用网兜给装起来，由妻子提着。妻子嫌沉，就让蒋大贵提着。蒋大贵说还不轻呢，早知道开着车。妻子的同学就说几步远啊，还用开车。蒋大贵看见妻子的女同学走起路来，两腿之间没有缝隙，莫名其妙地想象她的两腿内侧已经磨蹭地红了，再被汗渍浸泡，会不会疼呢？
　　 仨个人到了柴郎的母亲家，蒋大贵和妻子沾老同学的光受到了亲戚般的待遇，这样的效果最好了。
　　 筵席早就摆好了，就等着柴郎回来。再有十几分钟，就到十一点了，柴郎迟迟没有露面。
　　 前来祝寿的人，有两拨人很显眼。一拨是柴郎的本家，人数众多。一拨是柴郎妻子那头的人马，数目没成气候，但个个龙睛虎眼，口才很健。两拨人马不知道由哪里的话锋锉了一下，开始针毡对麦芒起来。
　　 柴郎的本家杀出一匹黑马。黑马讲了一个故事：
　　 有个大官，从来不给自己的兄弟姐妹办一点哪怕是指甲盖那样大的事。他倒是给自己的小舅子小姨子，岳父那头的七大姑八大姨都捞了不小的好处。终于因贪污受贿锒铛入狱。贪官的妻子去求自己的兄弟姐妹吐出点钱，捞一下自己的丈夫。不料娘家人异口同声地说：“他大势已去，捞他不死也得把牢底坐穿。等他死了，再找个更好的。”后来那个贪官被判死刑枪毙了。他妻子抱着他的骨灰盒，回到丈夫的老宅上吊死了。
　　 这个故事把柴郎的几个外戚说得无话以对。柴郎的妻子本来一直沉默寡言，这时候不干了，站起来起了高腔：“这是个什么场合，什么时候说些不相干的话。老柴干点差事，是给你们干的？今天这个开口，明天那个登门的。政府又不是老柴的，他那点权利又不能点石成金。都开口叫老柴应哪一个？今天前来祝寿的喝酒，来说事的一律免开尊口。”
　　 一个个人面面相觑，几个人就无话找话，有几个往外走。蒋大贵清楚地听到一个妇女说：“去年给老的少的供了一冬大米小米，至今那点破事没有眉目。”
　　 蒋大贵暗里拽了拽妻子，示意撤。妻子用一个眼神告诉他要稳住。妻子是个场面人，也有活跃气氛的才华。她反客为主地找来刀子，就去切瓜，说给大伙降降温，虽说早就立秋了，还是炎炎夏日天呢。
　　 切开一个西瓜。西瓜早就塌了瓤，肯定不能吃了。蒋大贵不好意思地偷窥着妻子满脸讪讪。妻子没拿尴尬当回事，又切开一个。第二个西瓜里流出一滩酸臭的腐水，蒋大贵被难为情击中了。他希望妻子收手，不要再去招惹第三个西瓜。不料妻子执着的干劲上来了，从网兜里又逮出第三个西瓜，一刀砍下去，一分为二的西瓜内容分明，颜色完全等同得了鸡瘟的病鸡冠子。蒋大贵终于忍不住插话：这是不让大家伙吃瓜，留着肚子喝酒呢。
　　 可惜妻子这时候完全听不懂丈夫的潜台词。她又一刀劈开了第四个西瓜。第四个西瓜的瓜瓤一半粉一半黄里带着白，一看就是死秧子结的。蒋大贵觉得今天的四个西瓜就是个不太好的预兆，心里就很是埋怨妻子多事。
　　 妻子的女同学悄声问妻子：“你的其他礼物呢？”妻子这才拉开提兜，掏出那个用红手帕包着的手镯，捧到柴老太太的跟前。妻子满脸堆笑，呈上那对六六大顺个银元改造成的银手镯，用甜到心窝的声音说：“一点小礼，不成敬意。祝您老寿比南山，福如东海。”
　　 柴老太太笑逐颜开。她老人家说：“人到了就是礼，这个东西就不收了，带回去给孩子戴吧。”妻子说：“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特地给您老做的，怎么好给孩子戴呢？”妻子大概觉得只有把镯子戴到柴老太太的手上才算胜利。她没分轻重地去抢柴老太太的手腕，柴老太太躲闪不及，还是被她抢到了一只胳膊。
　　 柴老太太也是个很犟的老太太，总想摆脱蒋大贵妻子的钳制。她哪里是蒋大贵妻子的对手，推搡间一个趔趄，后来眼看着身体慢慢像热水里煮软的面条。蒋大贵的妻子愕然间，老太太一个头抢地不省人事了。
　　 众人慌作一团。柴郎的妻子忙着过去掐老太太的人中，老太太依旧紧闭牙关，毫无缓过来的迹象。
　　 有人嚷着打110，柴郎一脚在门里，一脚在门外，满脸狐疑。
　　 这时候，天忽然哗哗下起大雨。雨里忽然就溢出些许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