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吃过午饭，李昭照例躺在沙发上拿出手机，看看同学群里大家都谝啥。“嗯？耗子奶奶离世了，周一发丧。”耗子跟自己是发小，这小子初中毕业干装潢，起步早，挣得盆满钵满。自己人在广东，每次回去耗子都扔下生意陪自己。
　　 李昭给耗子通了个电话，宽慰了几句，接着给在老家的父亲打电话，明晚一定要代表自己去祭奠，上一千元的奠礼，上学时可没少吃耗子奶奶买的三鲜伊面。电话通了，但没有人接。“肯定上了牌场啦，又不拿电话。”李昭自言自语道。
　　 “你上班去，我一会给爸联系。”昭媳妇理解丈夫，身为军队营级干部，管着试飞任务，上了天，可不敢分半点心，军队铁的纪律那必须严格遵守。
　　 媳妇收拾完，带着三岁的小子去玩，路上拨打老爷子的电话。“滴滴”响了六十秒后，传来中国移动甜美的女中音：“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人接听，听稍后再拨！”
　　 媳妇打了三次后依旧无人接听，就联系在海南的婆婆，交代了一定要让爸爸亲自去祭奠一下，李老太太忙不迭地说：“我给你爸说，你俩放心。我孙子乖着吗？出去玩把孩子带好啊。”
　　 李老太也不老，六十七了，在海南给二女儿李芳带娃。李老汉过了国庆后回了陕西老家，有些玉米没有搬，关键是老头子嫌海南一年四季都是热，冬里也暖烘烘的。“冬季不冷不下雪，那还叫冬季啊？”女儿女婿嘲笑他西北风还没有吹够，人家花钱冬季住在海南，你倒好，从暖和处往冷地跑呢。“叫滚回去，陕西人，打死不离那穷窝窝。”老太太生气骂人，老汉如愿以偿“滚回”了老家。
　　 老了老了，二人还弄了个两地分居。只能天天通个电话，李老太拨了老汉电话，还是没有人接。“哦，他说今天好，要去地里挖玉米杆，肯定玉米叶子刷啦啦作响，听不着。”
　　 陕西的黄土地里，冬阳晒得人直眯瞪。李老汉吃过早饭，开着三摩到地里挖玉米杆。刚挖了两镢头，老王打电话说，下午四点吃过饭后让他去庙上敲鼓，老汉高兴地应承了。挂了电话，屏幕还是亮的，老汉又胡摁两下，塞进兜里。打开听戏机子，秦腔戏在冬日空荡荡的原野上回荡着。天蓝蓝，底宽宽，老汉心里觉着敞亮得很。
　　 三点多，挖完玉米杆，李老汉顺便捎了一车回家，这烧炕美地有啥说的，完了去面馆里要了一大碗油泼扯面。吃饭时看见有人对着面碗还看手机，心里喟叹：“手机就是个电子狗，现在狗倒把人给拴住了。”摸摸自个儿的手机还在，老汉咥完面，面汤都没有喝，就兴冲冲奔庙上去了。老远就听见牛拉鼓震天响，老汉手就痒了，三步并作两步。老王头看见他，递过鼓槌，俩人甩开膀子猛敲起来。
　　 冬里白天短，日头出溜一下去，天就麻麻黑了，烟囱里烧炕的烟雾滚滚，村子里四下弥漫着熟悉的柴草燃烧气息。李老汉回家了，没有老婆的家，有些冷清，冬季夜长，房子空落落的，跟前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回家烧炕，炕洞里燃起的柴火，照亮了老汉布满皱纹的脸。
　　 炕热了，老汉把手机摸出来放在桌子上，打开电视看新闻联播。今个怪了，老婆女子儿子没人打个电话，那手机隔一阵还亮几下。
　　 快八点了，李老太坐不住了，给老汉打了二十来个电话，都没有人接，她越想越害怕：“老何上厕所时，突发脑溢血，窝死在茅坑前；李社娃睡着了，突发心脏病，人发现时，在炕上死得僵僵的······”二女儿两口子忙着旅行社的生意，没回来。她心里有些贼，打通了在浙江开鲜花店的大女儿的电话：“灵，我从三点到现在给你爸打了二十个电话了，都没人接。你爸不会有啥事吧？”“妈，你胡说啥呢？我爸说不定逛去了，忘了拿手机。我打，你等着啊，不敢胡想了。”李灵赶紧给老妈宽心。
　　 李灵挂了母亲电话，拨打父亲电话，依旧没人接听，给妹妹、弟弟打电话，大家一听急了，都赶紧拿起电话联系。
　　 “谁让爸一个人回去的？你把妈都能留下来，咋就留不下爸爸呢？万一······“李灵隔着电话哭声快出来了。”“没有万一。姐，我立即回家，妈手机上有邻居的电话，让他们去看看。”
　　 李昭也急得团团转，翻遍了电话号码，同学和自己都一样，都在外地，谁能去他家看看呢？他恨不得自己驾上飞机，直接飞回家。“对了，给邻村的舅舅打电话，让他骑着车去看看。”李昭连忙给他大舅联系。
　　 李芳回家，她妈妈正在哭。李老太见了女儿，泪眼婆娑地说：“你爸不会有意外吧？”“不会，爸身体硬朗着呢。手机给我，给邻居张家嫂子打电话，让看看情况。”李芳手颤抖着拨了电话，张家嫂子说：“我不在家，出门包苹果着呢。”李芳又拨通了对门王阿姨电话。王阿姨放了电话，一会电话打过来：“看看灯亮着，摇门敲门没人理，叫也不应声。”
　　 电话这头的李老太终于忍不住了，“哇”一声哭了，“我明天就坐飞机回呀，我不在你家待啦。”外孙女也跟着哇哇起来。李芳赶紧哄她妈说：“妈，没事没事。我让右边的任叔再去看看。”
　　 老任接了电话，不敢怠慢。爬上墙头，“老李——老李——”一声接着一声，听得见电视机里人说话，就是不见老李头出来。“老李耳背，听不着。”老任老婆说着递过来一个玉米皮包着的玉米芯子，“你往窗上扔，打玻璃。”
　　 老任趴在墙头，老婆站在一旁，俩人就跟地道战里的演员一样，一个递，一个扔，包着玉米皮的玉米芯子就像手榴弹一样，不断砸向窗户。
　　 李老汉正在看电视，听得玻璃被啥砸得咚咚响。“谁弄啥哩？”老汉刚一出门，一个玉米芯子就落在了他的脚下，把老汉着着实实吓了一跳，这才看见墙头上趴了一个人。“你聋啦？叫不答应？电话不接，把老婆娃吓得都哭哩，赶紧给老婆回个电话。”老任不扔“炸弹”了，回家了。
　　 老李进门，摸起桌子上的手机，一看，妈呀，51个未接电话。电话又闪了，拿起就接。
　　 “我当把你老鬼死啦！”李老太带着哭腔，隔着电话在吼，女儿抢过电话，“爸，你咋不接电话呢？把人都拿你吓死了。好啦，让我赶紧给我姐和弟弟回个电话。”
　　 儿子的电话接着就进来啦。“爸，你好着吗？咋不接电话呢？”“好着呢，手机没响，刚才看着闪哩。”老汉嗫嚅着。
　　 “爸，你把手机给弄到静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