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儿与人闲聊，偶尔提及过往，人生许多第一次纷至沓来，念及故人旧事，心潮起伏，想着不如就絮叨絮叨这众多第一次。
　　 缘分有长有短，再长都有缘尽的时刻。像准备一道菜，起念开始，每一样食材的优劣多少，调料的咸甜酸辣，用过后，杯盘狼藉，此间万千念头来过，每个念头起灭之间正恰如一次人生聚散。
　　 像儿时，以为父母理所应当会陪伴一辈子。有一天，父亲走了。这个时候知道这个缘尽了。不知前世多少轮回机缘，才促成今生父子一场。
　　 第一次上学，父亲骑洋车载我去郭固寺小学，老师考问数数，数到不及一半，老师就说可以了。那是一片枝叶繁茂的杏树林，在小学南边，刚建的小学还没有拉起围墙，老师在杏林里招生考试。那个场景，此后无数次回忆，却独独忘记了父亲当时是怎样的表情。自己做了父亲后，我想父亲肯定会为了儿子的顺利入学而开心地笑，但那么多人，不好意思开怀大笑的，就只好微笑，掺杂着一丝害羞，几分满意。
　　 周喜美老师是我第一个印象深刻的老师，他的为人影响了周边数以万记的孩子。他经常对我们讲的就是我大哥。周喜美老师说有一个相面的老太婆说我大哥，肯定学习不好，考不上高中，如果能考上，她自挖双眼。然后我大哥就奋发图强，早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到校，晚上都走完了他还没有走，村里放电影就在他屋外面他也不出来看，后来应届考上我们县最好的高中。这个故事激励了许多的孩子，而令我自豪的是人们会把对我哥的敬仰都转化到我身上，问，谁谁是你哥啊。至于那个老太太，我后来也知道是我们村的谁了。只是从没有机会去求证这个事情。我已经有将近二十年没有见过周老师了。
　　 小学二年级一个阳光酣畅淋漓倾泻进教室的午后，快要上课，教室里人声鼎沸。我靠南窗坐在第四排。同桌那女孩突然斜过身子要在我耳边说话，吓得我挺直脊背紧靠着窗户，女孩的脸上洒满了阳光，微微泛着金黄。那份纯洁的笑容仿佛微风轻拂过湖面泛起的微波。一切都静止住了。这个镜头会从高空慢慢拉近，蓝色的地球，可爱的中国，中原腹地，豫北平原，一座一个普通的小学校，镜头顺着阳光停在紧东头、教室中间的窗户外面，窗户里面，一个男孩儿背对窗户，一个女孩子倾斜45°角面对男孩儿微笑着。定格到这里，成为生命的永恒。至于说了什么，这是个秘密。这是第一次有女孩子如此近距离地对我说。
　　 我童年和少年时的记忆基本上都和疾病有关系。十来岁时，才在上官镇医院住了三天，治好了我的哮喘。医生叮嘱我不能吃凉的。回家后，有天二叔二婶从县城回来，在我家的木栅栏外，二婶亲切的叫着三儿，给我一个苹果。我小心地捧着回家藏起来。那是第一次有亲人送我苹果，我经常拿出来闻闻，香得透骨，红彤彤的。诱惑着我的口水从那时流到现在。
　　 1992年我在县城上体校时，有次和同学柴志军骑洋车去他老家，走之前他说先去他姑姑家，姑姑给我俩一人一罐健力宝。十五岁的少年，离了县城，飞奔在乡间简易公路上，还有健力宝喝，那个场景如今依然飞扬，他的家住一个叫做庄茔的村里，相传庄子死后就埋在那里。这对于这段少年的骑行之旅来说更增添了神秘色彩。至今与柴志军还是铁哥们，也为这段少年的健力宝记忆延续起了完美的故事。
　　 也是那年，王利强去义马矿务局的篮球队集训，回来的时候，给队友带了礼物，当时王利强是我们的队长，大家都欢呼队长的回来，天都快黑时每人都分到了一个香蕉。以后的生命里，经常因为香蕉而想到那段时光。
　　 一次和母亲闲聊，说到过年，母亲说有一年父亲贷款十块钱过的年。想来惨淡的年景却并未在我记忆里留下什么，只是对于饺子的记忆，却以为就是白菜猪肉的馅。没想到羊肉牛肉海鲜香菇芹菜萝卜等等都可以做饺子馅。这于我内心的震惊或是说触动是无法和别人沟通的。特别是为什么说猪肉是大肉呢？
　　 与友人聊天，友人不可思议我的生命里竟然记得这么多关于吃的记忆。我说我就是个吃货。其实朋友更多感觉到的是贫穷对我的影响。但我并不感到因为贫穷而有什么悲哀，相反的我做梦都想回到儿时那个贫穷的旧时光里去。
　　 当然也有因为少年时穿着膝盖和屁股上都缝着大大的补丁，特别是衣服上一出汗就布满了晕碱的深深的自卑。
　　 每个人的生命里都有自我的蛮荒。那份孤独凄凉就像清代孔尚任的《桃花扇》书中，在“离亭宴带歇指煞”中，老艺人苏昆生所唱的一样：
　　 “俺曾见，金陵玉树莺声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过风流觉，把五十年兴亡看饱。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
　　 当生命里经历得越多，就越发现总会偷偷凝视一下生命里的每一个人，是什么缘分，让他（她）出现，让他（她）回眸，让他（她）漠视，让他（她）与我一同经历生命，或只是相伴某一段旅程。
　　 所以感恩，像清晨醒来，像母亲轻唤，像妻儿守护，像有事可做，珍惜这缘长缘短的缘分，不到曲终人散了，就演好自我，多份宽容，守护初心和善良。
　　 注视生命里的每个人，然后告诉自己，前世修来的，今生才相遇。再久远的缘分，都有分别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