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桐萝树(散文)
从有了记忆始,老家院子门口的石阶旁边,就立着一棵大树,又高又大,健壮挺拔。我说不上是什么树,只是从爷爷奶奶的口中得知,那叫“桐萝树”,爷爷告诉我,桐萝树是爷爷的父亲栽的,到我两岁那年,刚好一百年了。
我老家是一个偏远的小山村,而桐萝树就像是一名庄严的卫士,守护着这个静谧且安详的古老村落,离村口老远就能看到它硕大的树冠。而桐萝树给我的,是一串串关于家乡或美好或辛酸的记忆。它带着我度过了这一生最难忘最值得回忆的童年。
春天的桐萝树是最绚烂的,它和别的树不同,它是先长叶再开花的,叶子完全从芽苞叶破出后,一束束似棉花白的花朵,就开始绽满了所有的枝头,空气中,也就氤氲着一股无法言说的香气,充斥着整个村子,甚至绵延到山外。
这时候的桐萝树,胜过一个花枝招展亭亭玉立的姑娘。各种各样的彩蝶飞过来,绕着树冠翩翩起舞,这种美,在后来的很多年中,也只在电视上见到过。
像我们这样的小屁孩,除了玩耍,吃也是最主要的——桐萝春糕,我一直把它当作是奶奶的发明,因为我只吃过她做的。每年花瓣凋落时,奶奶一定会让我去把花瓣拾回来,洗干净,把水分晾干之后,捣碎了,再拌上奶奶早就精心准备好了的春糕面(用大米、小米和几种豆类掺合磨成的粉),搅拌后上锅蒸熟,起锅后凉一会,再切成块,就是美滋滋的桐萝春糕了,一锅春糕可以吃好几天,吃春糕的时候是我最欢乐的时候,香酥可口,那种滋味,让我一直回忆到今天也未消减。
夏天就更不用说了,桐萝树就顺理成章地成了一把避署伞,正午时分大人们也会参与进来,一把竹椅,一杯茶,一把旧蒲扇,也许还有一杆旱烟炮,再配上几句古老的山歌,接着就是各种天上地下前朝现代古往今来的听不懂的“青天白日”故事。
晚上的树下大联欢还会增加一些角色,爷爷的收音机,奶奶的老花镜和大黄狗西贵,甚至那只我很不愿意给它起名字的懒猫,也要来凑热闹。当然我已不理会这些,只管听蛐蛐在草丛里弹琴,看天上的星星眨眼,对着每颗流星许愿。尽管那些那些愿忘直到现在也没实现。
秋天肯怕是最忙的了,谁愿意放过另一种美味——桐萝籽,这可是桐萝树给我的绝妙感受,反正比磕瓜子要好得多。
桐萝花凋谢后,会长一个像勺子一样的东西,勺子里就有几粒豌豆大小的桐萝籽,树叶落尽后,桐萝勺也会落下来,捡桐萝勺是最考验我的,必须赶在鸡的前头,不然,它们可不会给我留着。
捡回来的桐萝籽,奶奶会第一时间把它炒熟,然后把两个小口袋塞得满满的,当然了,牛背上或者捕鸟路上的笑声也是满满的,这也许是我小小世界里大大的盛宴。
冬天才是享受的时候。把落叶和枯枝扫成一堆,然后去厨房偷盒火柴,是该慰劳慰劳我这双冻得发紫也不肯回屋取暖的小手了,让大人们使劲叫唤吧,自己劳动换来的温暖,怎么白白浪费掉?
记忆总是会有转折的。十三岁那年,一场意外,让我对桐萝树有了一种恐惧感和陌生感,每每想起,都会不寒而栗。
那年暑假的某一天,大人都下地干活去了,我和几个小伙伴在桐萝树下玩耍纳凉,记不清是谁突发奇想:爬树比赛,比谁爬得高,第一名就能在树上刻下自己的名字。
剧情总是捉弄人,到邻居家小孩的时候,他下来时,一不小心踩断了一根干枯的树枝,连人带枝一起掉了下来……
那小孩出事了,让那个暑假后来的日子都沉浸在一种憋着的气氛中,整个村子都没有了孩子们的欢笑声,树下也没有了我们的踪影,桐萝树,也进入了一种垂老的孤独中,这种孤独,一直延伸到最后。
俗话说,树大招风,一点也不假。2007年,一场旱见的暴风雪,给了桐萝树致命的打击,大雪压断了它的顶芯,以及周围许多散枝,一夜之间,桐萝树像是变成了一个没有双手的秃顶残疾人老头,它的身子也倾斜了,仿佛只要有人用力一推,就能把它推倒一样。越发显得悲凄沧凉了。宛如一个瘦骨嶙峋的老者,在风雪中蹒跚。
现在的院子旁,只留下一个磨盘大的树桩,上面摆满了小朋友玩过的小石子,以及用石子绘出的无法辨认的图案。桐萝树,成了我家新房子的主柱子。
在树桩近土的树根处,又重新发出了一棵小树苗,小桐萝枝叶葱郁,随风摇曳,茁壮成长。而老桐萝,也在时光渐行渐远中,以另一种姿态站成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