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病了，三个月转了三次医院，从县城到市里，又从市里到省城。年近八十的婆婆日夜陪伴，须臾不肯离开。
　　 我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这一世的爱恋。你在，我不敢老去；你在，我怎敢离去。是我听到的最美的情话。
　　 ——题记
　　
　　 一
　　
　　 小寒里的一场大风
　　 吹倒了你原本羸弱的身体
　　 咳嗽 ，不停地咳嗽
　　 将你挺拔的身姿抽成一捆柴秆
　　 在寒冷的冬夜缩水 ，迸裂
　　 一口鲜血 ，又一口鲜血 ，触目惊心
　　
　　 我扶你起床 ，不敢触摸你的呼吸
　　 孩子们惊慌失措 ，小儿子光膀子搂着你
　　 瑟瑟发抖 ，二女儿喊一声爸
　　 又喊一声妈 ，泪水扑簌簌往下掉 。你说
　　 几十年的老毛病 ，有啥大不了的
　　 吐两口痰血 ，胸口畅快了许多
　　
　　 我拽紧楼梯扶手 ，每走一步
　　 腿脚颤抖 ，心也跟着晃悠
　　 你在我前面 ，佝腰耷肩 。孩子们
　　 架不住你无力的双腿 ，五个儿女
　　 可都是这两条腿下井挖煤养大成人的啊
　　 他们一口一声喊爸 ，喊得我浑身长刺
　　 声声字字都扎进我的心脏
　　
　　 病床上 ，你安静得像个婴儿
　　 抽血化验 ，打点滴 ，量体温
　　 该伸胳膊伸胳膊该抬腿抬腿 ，极尽配合
　　 六十年了 ，从没有过的听话
　　 你蜷着身子像只老鸟， 高度近视的眼
　　 紧紧追随我 ，我知道
　　 你怕我走丢 怕我
　　 突然就垮塌成一堆无用的零件
　　
　　 三小时量一次体温 ，我用本子
　　 歪歪扭扭记下来 。两小时喝一杯水
　　 我将插管擩你嘴里，逼你吮吸
　　 饭后百步走， 我搀着你
　　 像拖一条沉重的麻袋
　　 我一日三餐变着花样喂你吃饭
　　 我哄你骂你 ，跟孩子们告状 ，像娘一样呵斥你
　　 像教练一样训练你 ，像保姆一样伺候你
　　 在你面前 ，我总忘了自己的年龄
　　
　　 你在，我不敢老去
　　
　　 二
　　
　　 还没进小寒
　　 西北风就刮出了冬天的气势
　　 我躲在被窝里 ，咳嗽像个冤魂
　　 日日潜在我的胸腔 ，发作呐喊
　　 拽不上气来， 咳嗽 ，机关枪一样扫射
　　 腥咸的浓痰一口一口，从嗓子眼涌出
　　
　　 我坐在床边 ，气若游丝
　　 披上崭新的棉衣 ，赶赴一场注定的盛事
　　 无力回应儿女们急切的呼唤
　　 我用眼睛寻你 忙而不乱的身影
　　 医院 真实又恍惚的去处
　　 像疲惫的游子 ，看到远方最清亮的灯火
　　 这可恶的矽肺病 和它斗争了几十年
　　 它狞笑地招手， 唤我回家
　　
　　 立冬第二天， 老天捂了一场大雪
　　 你扶我在窗前 大地白茫茫一片 ，真干净
　　 你剥香蕉喂我 ，胳膊肘靠着我的胸腔
　　 吊在半空中的白蛋白缓缓滴落 ，像我虚弱的呼吸
　　 你说 这可是救命的药 ，输完就能回家
　　 我给你做红烧肉 ，荷包蛋 ，煮一碟芹菜胡萝卜，配花生米
　　 我默默看你， 说不出话来
　　
　　 医生嘱咐多喝水多运动
　　 我都听见了， 水喝在嘴里少滋没味
　　 比黄连还苦 ，走两步路，像踩在棉花地里
　　 头重脚轻 ，肺像一部就要报废的机器
　　 经不起任何的风吹草动
　　 静静躺着 ，吸着氧气 ，将你框进我视线里
　　 让那一刻来得慢一些 ，再慢一些
　　
　　 梗直脖子和你犟嘴 ，犟一句喘三喘
　　 你说 ，再不配合 ，不管你个糟老头子
　　 我说 ，那敢情好 ，换个老婆儿来伺候我
　　 我笑 ，你也笑 。吵了一辈子，咋就没吵够
　　 习惯看你生气 ，听你叫骂
　　 就像吃饭喝水 拉扯儿孙 。我累了
　　 想歇歇 ，闭上眼睛一动不动
　　 只想维持现在的样子
　　
　　 你在 ，我怎敢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