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间】别了,我的3105(散文)
我叫文激情,是一名公交车司机。
不过,我终究是离开了跟了我许久的号码牌为赣AC-3105的那辆公交车。收拾东西的时候,心情如车外正下着的秋雨一般湿漉漉的。
记得在公交2412路工作时,我与同事们风尘仆仆地把车辆开进了民营停车场。每辆通体通红的公交车,如活蹦乱跳的小牛犊一般缓缓停了下来。
腾队长手里拿着一把螺丝刀,从一辆车身后出来,冲着我笑:“激情,前头两辆摆样的由你选一辆。”
我也笑了:“都是新车,随便哪辆吧。”我看了看车号,左边一辆3101,右边一辆3105,说:“那就左边的吧。”
“我先由了你。”
我冲腾队长点了点头:“等我上个洗手间。”
回来的时候,我发现3101不见了,遂问:“队长,车呢?”
腾队长道:“被人相中开走了。”
我惋惜地看着3105,内心不舒服。一旁的同事安慰我:315消费者日,谁管得罪你呀。于是,我笑了,开着3105走了。至此与同事周明阁一道守着这辆爱车工作,直到公交2412路调整缩线。周明阁去了公交2425路,而我带着3105去了公交2424路。
反班师傅姓贾,名红梅,是我的徒弟。她是个从没开过车的人,将3105的六个边角都剐蹭了一个遍,我好生心疼。不知道我有没有记错,我曾经带骆逢春的时候,手上是拿着一根长枝条的。当他把左脚放在离合器踏板上休憩时,我就会给他一下抽打。他则憨态一笑:“打得好,不长记性。”我也笑了,强调一句:“要抽疼,否则还是不记得把脚放下来。”后来他把恶习改掉了,我却不知道为什么要和他分开,反正我们是分开了。只记得同事李说他,在他手上有两个轮胎破了,只会修补一个,剩下的一个要留着给反班去修补。同样,他与同事李也分家了。结果是,同事李埋怨我,不要的人就想方设法地往他车上塞。我只能一笑了之。
“我只能教她技术,不能教她做人。”
这是我跟每个人都说过了的。教贾红梅时,我没有手握长枝条,因为她是个女子。她的反应速度与接受能力奇差,就差我上手帮她了。这可害得我费了不知道有多少的唾沫,有时说得口干舌燥。慢慢地,她上手了,也开始单独开着3105上路了。
与贾红梅同开3105的日子,总有人说她小气之类的,我不记于心,回应时总说:“女人嘛,就那样。”更有甚者打趣道:从来没有看见过3105的绝配,竟然世事会颠倒,总是看见做师傅的会占徒弟的便宜,没想到3105车上竟然会倒了个个,徒弟尽占师傅的便宜。听后,我也只是一笑了之。
不过,有一件事却动摇了我的所谓“认为”。那一次,她提着垃圾筒及扫帚向3105走去。一位气喘吁吁的男乘客跑了过来说:“大姐,我刚刚在车上掉了一百块钱,如果您捡到了就还给我吧。”
“没看到。”
“不是,”男乘客急了,“刚下车时我搜了一下荷包,而且我是最后一个下车的人。”
“没,没有。”
在她不回头的冰冷的话语声中,男乘客尽管气愤却只能无奈地悻悻离开了。这时,恰巧内勤员喻巧巧走了过来。喻巧巧本以为贾红梅遭遇麻烦了,是过来帮忙的。
“没事吧?”
“没事。他说他在车上丢了钱,拿什么证明呀?”
“那你……”
“捡到了,但我可以不承认呀。”
一句“不承认”,顶得喻巧巧哑口无言。本想教育她,看到她得意忘形的神情之后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心想:“这女人‘厉害’得没了谱,不知哪头是甘的哪头是涩的,吃大亏的时候在等着。”
而我,在不远处目睹了这一切。要求“分家”的导火线是一块长方形的边窗玻璃。我们交接班的时间很紧凑,不会像文字里写得那样,接班的师傅围着车辆检查一番。这虽然合了书面上的正规程序,但是实际上却行不通。因为有时得赶班赶点,一来就得从反班手上接了车辆就跑班次。同样,贾红梅跑完了自己的3班班次就回家了。我跑完第一班回调度室。
曾小小紧跟着回了调度室,大声地对我说:“激情,你车辆的边窗玻璃破了!”
我笑着看了看他,以为开玩笑:“吓唬人!”
跟在他后头的戴舒平也说了一句:“真破了,你去看看。”
这时,我的心里一紧,用手挠了挠后脑勺,嘀咕道:“这一班跑下来,没发生什么异样啊。”
戴舒平说:“如果不是在你手上弄的,就打电话问问反班。”
我小跑着去查看了自己的车辆,果不其然,车辆的边窗玻璃破碎了,心想:“如果在我们双方都不知情的情况下,这块玻璃破了,就得双方承担所需费用。”起初贾红梅同意了,我也花费了140块钱修理更换。修理好车辆回来的时候,我接到了贾红梅反悔的电话。她在电话的那头振振有词地诡辩:“我交到你手上时是完好无损的。”顿时,我的头顶像被开水淋过一般,整个人如同吃了一只苍蝇一样极其不是滋味,心想:“算了,谁叫我当时接班没有按照书面上所规定的操作程序办事呢。”
翌日,我坐上了邓方玉的车辆到调度室接班。她大声地质问我,“激情,你们俩是怎么搞的,玻璃破了都不去修理。”
我的心一紧,心想:“我玻璃破的时候,好像你不在场啊。”遂不假思索地跟了一句:“你什么时候知道我车辆的玻璃破碎了?”
“一大早啊,我洗车的时候,我车辆就停在你的车辆旁边啊。”
“一大早?”我瞪大了眼珠子望着她,“你确认是一大早??”
“是啊。”她疑惑地看着我,“一大早看到的,有什么不对吗?”
我气愤之极,回了一句“我下午才知道的”之后,一下车就往调度室跑。恰巧贾红梅收拾好了东西刚要走。
我质问她:“那玻璃早上就破了,你还说不知道?”
贾红梅面色显得镇定自若,眼珠子却不听使唤地乱转,否认说:“没有,在我手上时是完好无损的,骗了你就不得好死。”
邓方玉跟了进来,明白了一切,默然不语。我继续道:“我们的同事都在一大早的时候看到了,你还狡辩。”
贾红梅脸红着来劲了,继续否认说:“哪个说的吗?挑拨离间,在我手上没破,何况是你开了一班之后才发现的。”
我则看了看邓方玉,强调一句:“同事之间不能做这样的事,何况我们在一起同开一辆车,天长日久的更不能做这样的事,在谁手上弄破了就是谁的责任。”
在场的同事都点头赞同我的观点,有上前开导我的,也有劝慰我算了的。戴舒平则冲贾红梅说了一句:“虽说你师傅开了一班之后才知晓的,但在这之前你们俩个都断定不了,按理说就应该平摊费用。”贾红低着头,却一个劲地说:“在我手上是完好无损的。”
见此情景,戴舒平又调转头颅冲我道:“人家也说得对,谁叫你接班时不仔细看个究竟呢。算了,140块你也出得穷不了,她也富不了啊,算了,同事一场,又何况是师徒,难得!”
此情此景,我也是哑巴吃黄连了,说了一句“这不是钱的事,而是人品问题”之后,就去找队长要求与其“分家”。
当真的分家时,我站在车厢看了看周遭,一股“敝帚自珍”的心情油然而生。脑海里浮现了我去百路佳厂家领车时的高兴情景,又是如何与周明阁分道扬镳的难舍情景,以及贾红梅第一次踏上3105时的懵懂情景。正想着,载舒平又从车身旁走过,遂又想起了他的宽慰——算了,同事一场,又何况是师徒,难得!于是,我在车厢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决定把爱车交给自己的这个“笨”学生。然后,我又从包里拿出纸笔,写上如下字迹——
第一:手刹制动器有些漏气,得修理;
第二:车辆缓冲器的指示灯不亮了,可能是坏了,后果是脚制动器不灵;
第三:电瓶上方的一根细管子漏水,会导致水箱缺水。
最后我把纸条粘贴在了贾红梅的上岗证上。下车离开,我又回头望了望3105,叹了一口气之后真的离开了。
别了,我的赣AC-3105。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如我,竟然会对物件起了感情,笨!
(2015-12-10)
(注:本文所涉及的姓名皆为化名。内容是一名公交车司机的口述。)